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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发布时间:2024/9/7  阅读次数:6  字体大小: 【】 【】【

       临危受命狙击手入朝参战

       最初,战士们并不知道此行的具体目的地,军令一下,全军即刻开拔。出发之前,先要把身上带有中国军队标志的东西全部去掉,比如搪鸭绿江桥瓷脸盆、搪瓷缸子上的“某某部队”的代号,要把代号去掉,衣服里子上的“某某被服厂”的标记要涂掉或者拆掉,另外身上带的一些杂物,除去必要的军品,其他东西一律收缴。张桃方身上还带着女友的一张照片,也奉命交出。最后大家互相监督,互相检查,确保绝不留下任何识别标记。这是一支从服装上看上去没有任何标志的军队,土黄色的单衣和棉衣混杂在一起,士兵的头上顶的是树枝树叶,胳膊上扎着白色的毛巾——这是中国军队统一配发的毛巾,上面的“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红字已被剪掉了。全军战士连夜行军赶到绍兴,在这里集体登上闷罐车,赶赴东北,目的地是辽宁安东。在闷罐车车厢的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上面再铺上一层被垫,就成了一排列的通铺。

      战士们或坐或卧,睡在上面。车厢的两头各挂着一盏昏暗的马灯,一边的推拉门开启着一条不大的缝隙。和许多年轻的战士一样,张桃方对周围的一切都感觉到新鲜,纷纷争着从缝隙里面往外张望。清脆而有节奏的车轮撞击钢轨的声音伴随着嘶嘶的气流声,在耳边往复回响。闷罐车的封闭,隔绝了车厢外丰富的景致。时间长了之后便让人昏昏欲睡,就在众人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列车一直向北开去。一个星期后,队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安东(现丹东)。临危受命狙击手入朝参战东北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冷,天空中雨水夹着零星的雪花。面前就是滔滔的鸭绿江水,中国与朝鲜隔江相望。江的对面就是异国的土地了,隔江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远近交织的炮火的闪光。昔日的鸭绿江大铁桥此刻已经被拦腰炸断,据说大桥的断点正是中朝边境的分界线。江水咆哮,那四只残破的桥墩在滔滔奔腾的江水中显得异常悲壮。部队教导员再一次作了短暂的战斗动员。这种政治动员在中国军队中是非常重要的,中国军队能够凭借弱势装备抗衡强大的敌人,正是因为士兵被激发起来的这种无坚不摧的士气。正是这种满怀正义的士气,让一个个年轻的生命敢于欣然赴死。开赴朝鲜前线教导员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讲得一张张年轻的脸都越来越激动起来,没有人会去想,江的那一边就是生死瞬息万变的战场,此去也许将永别故土。他们只知道,就在江的那一边,有一个叫朝鲜的国度,侵略者占领了他们的家园,那里的人民苦难深重,那里的人们等待志愿军前去解救,每一名战士的心中都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在这支即将赴朝作战的志愿军中,像张桃方这样的新兵为数众多,以24军为例,新兵数量约占整个24军的百分之三十。一些战备物资,作战武器也逐一配备到这些新兵战士手中。张桃方仔细清点了一下发到手里的自己的装备,一支半旧的三八大盖步枪,十颗手榴弹,还有四颗反坦克手雷,一袋大米,大概有十斤左右,此外还有棉衣等一些军需品,所有这些都要一一背在身上。每一个战士心中都感觉很激动,从接受任务开始,大家就开始做一些长途行军的准备。每人都打起了背包,织了毛衣,备齐了生活用品。比起两年前首批渡江作战的志愿军来说,他们的装备应该还算不错了。当时东北的生活条件已经有了较大改善,除了炒面等干粮之外,战士们还自制了一些肉松和咸蛋。在这些新兵战士们心里,朝鲜虽然遥远,但却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一个产生英雄的地方,能够作为志愿军战士,去那里杀敌立功,大家都感到无限的自豪和光荣。冰雪狙击就在到达安东的次日,全军集体开拔,奔赴江边。这是一个冷风夹杂着细雨的日子,空中还飘有零零星星的雪花。飘飘荡荡的云雾像厚重的幕布,紧裹着鸭绿江,更增添了一种神秘的色彩。依然是雨水夹着雪水,风变得更加猛烈起来。志愿军大军已经在堤岸上集结。鸭绿江上,工兵临时用木板和渔船搭起了两座浮桥,部队由此过江。浮桥摇摇晃晃,一直延伸向对岸。阴沉沉的天空中,只有阵阵入冬的寒风袭来,掠过江面,发出凄厉的嗖嗖声。张桃方走上浮桥,脚下一步一晃,他的心中默默地数着这座桥究竟有多少步长,那是国与国之间的界限。中国到朝鲜不过1500步的距离。就在即将到达彼岸的时候,张桃方再一次回头望了一眼,他看到那四座略显孤独的桥墩已经被抛在身后了,自己应该是进入朝鲜地界了。他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兴化到嘉兴,再由嘉兴到安东,张桃方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一种感觉。一步之遥,就是异国的土地,与家乡已经远隔千山万水了。这一天,是1952年9月30日。敌机轰炸北朝鲜,在血与火中燃烧,瓦砾处处,满目疮痍,处处散发着一种焦糊的味道。由于刚出发的新鲜和兴奋,开始上路的几天,大家还精神饱满,可是当队伍一步步深入到贫瘠战乱的朝鲜,战后的苍凉气氛和长途跋涉的艰辛便逐渐显露了出来。天气越来越冷,原先出发时的雨夹雪已经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很多南方来的新兵战士对这种严寒的天气开始不适应,沿途要道也不断有美军飞机袭击,部队还不得不避开大路,绕道而行。志愿军入朝初期有一条严格的命令,禁止用手中的轻武器打飞机,原因是打不下来反而暴露了目标。这样,飞机来的时候,大部队不得不藏在树林的雪窝里,看着美国飞机贴着山梁、掠着树梢飞来飞去。为了避免白天暴露目标,部队基本上是昼宿夜行。这一带原本就是朝鲜古战场,如今经过战火的侵蚀,更是人烟稀少,满目荒凉。大军过境时,有时甚至连军粮也供应不上,战士们不得不饥一顿饱一顿,每天以七八十华里的速度艰难前行,有的小战士腿都走肿了,有的双脚打起了水泡,掉队的情况时有发生。队伍只好走走停停,等候掉队的人,行军速度很慢。坦克开进进入朝鲜境内已经有十几天了,新战士们开始逐渐适应这里的严寒气候。这一天,我24军抵达朝鲜北部玉泉小站。玉泉站是平壤通往德川铁路线上的一个小车站。车站的两栋小建筑早被炸毁了,铁轨像麻花一样拧着,到处是一片狼藉。部队在玉泉站小憩片刻,沿着弯弯曲曲被炸毁的铁路前行,前方是一条幽深的隧道,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这种情况下,不能冒然挺进。连长董正山带了几个战士前去查看情况,其他人悄悄潜伏在隧道口四周。四周很安静,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连长董正山回来了,紧跟其后从隧道中陆续出来了几十名朝鲜人民军士兵。细细一打听,原来这批人民军士兵刚刚遭遇过美军的空袭,为了躲避轰炸,暂时藏到隧道中。人民军与志愿军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志愿军新兵们大部分不懂朝鲜话,他们听不懂对方在议论什么,但是却多多少少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到些许不屑。一个懂得朝鲜话的营干部后来对大家作了解释。朝鲜人民军这些士兵并不对这支赶赴前线的志愿军部队给予多少希望,因为整个部队不但装备参差不齐,而且因为新兵很多,队伍也稀稀拉拉,七零八落,这样一支部队如何能同拥有精良武器训练有素的美军对抗呢?听到这些传言,张桃方心里那种好胜心又强烈升腾起来。他心里很不服气。

      从小到大,他一直就是这样,谁强就偏偏不服谁:我们千辛万苦来朝鲜打仗,没想到人家还看不起自己!美国兵厉害,不是还被我们打退到三八线了吗?凭什么说我们不能打仗,这是走路,能不能打仗,上战场再见。真刀真枪,面对面地和美国人较量,那时候,谁是英雄,谁是狗熊,才真正看得出来。大步前进1952年11月,朝鲜北部群山。越往前走,天气越冷,出东北时的一身装备,此时已根本挡不住呼呼的北风。很多人脚上的鞋已磨得不成样子,土布袜子也露出了脚趾。再加上山路崎岖,食不裹腹,其艰苦和狼狈,实在难以形容。明天即将经过朝鲜北部的又一道重要关隘——金城关,部队计划在金城关下的一个村庄宿营,第二天翻越金城关。从启程的地方到预定的宿营地,全程不过五六十华里的路,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部队一出发就遇上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把群山盖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前行的道路也被盖得严严实实。雪原向前雪地行军困难更大,速度也比平时慢许多,对于一些伤号病号来说,更是苦不堪言。部队从早到晚翻山越岭,只走了四十余里,距宿营地还有十几里路程。整支部队拉得很长。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部队正走在一条大山的梁上。大山里面人烟稀少,很难找到村庄。战士们不得不借着积雪的光亮,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跌倒了再爬起来,遇到险要的路段,大家便手拉着手相互扶持着前进,生怕有人不小心滑下山去。如果再找不到人家,漫漫黑夜,被困在这雪狂风大的高山上,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大雪把整个山谷笼罩成一片白色,前面部队的足迹也已经被掩盖了。张桃方的脚已经失去了知觉,但是在意志的支撑下,勉强还能继续走。和张桃方在一起的还有两名战士,一个叫孙平,19岁,同样是嘉兴来的新兵,他的状况不像张桃方那样,孙平在穿越山梁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脚踝摔伤,现在已经开始肿胀化脓了,他的多半个身子的重量完全架在老战士周庆生肩上。周庆生,27岁,江苏人,参加过淮海战役围剿黄维兵团,应该算是个老兵了。为了帮扶腿脚受伤的孙平,张桃方与周庆生被远远地落在了大部队后面。在他们的视野中,已经看不到前方部队的痕迹,只是一片没有尽头的白色。三个人中,周庆生的身体状况最好,他搀扶着孙平在前面走,张桃方提着枪跟在后面。入夜,风声像失群的狼一样凄厉地嚎叫,雪依然在下,四周一片白茫茫。周庆生使劲揉了一下眼睛,因为缺少给养,再加上终日赶路,周庆生有些患夜盲,在这样的雪夜里,视力变得很差,根本看不到前面路的方向。但是周庆生知道一点,一定不能歇在这寒冷的山谷里,如果没有一个避风避寒的地方休整,他们就必须坚持走到天亮。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在无边无际的雪夜里,张桃方眼力最好,突然发现前面有一点亮光。三个人顺着亮光走过去,周庆生这个时候也看见了,三个人心中充满了欣喜。在这茫茫的黑夜里,这一点亮光登时使三个人精神为之一振。周庆生使劲扶了一下肩膀上的孙平,三个人踩着积雪一步步走上前去。那道亮光越走越近,果然,这是一所破败的石屋,用茅柴盖了顶子。没想到在这样的荒山野岭还有人家。“应该是朝鲜的老乡,我们可以歇一下了。”张桃方喘着气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欣喜。“我们不会说朝鲜话,怎么办?”张桃方有点犯难。周庆生摇摇头,他向前又走了两步,走到了门前,门是用树枝和茅草捆在一起的,并不像中国北方的木板。“老乡,无力伦中国人民计文衮米达(朝鲜话,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想在您这里暖和一下。”也许是周庆生这夹杂着中国话的朝鲜语屋里人没有听懂,那道门紧闭着,里面依然没有人回答。周庆生伸出手,去推那扇紧闭的门。门向后推了一下,停住了,里面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别着。周庆生有些迟疑,他一时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是直接推门而入,还是离开再找其他地方?然而,就在周庆生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传进了他的耳朵,刹那间,寒冷的感觉如同一种奇异而冰冷的液体迅速从脚面爬上来,侵占了他的全身,那种寒冷并不是因为天气,他已经听出来了,那细微的声音,就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周庆生左手一把推开了孙平,右脚一脚踹倒了张桃方……张桃方重重地倒在地上,他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哒哒哒”,茅草乱飞,火星四溅!枪声,枪声就从那间茅屋内传出来。张桃方看到,周庆生的身子骤然抖了一下子,他奋力一扬手,然后整个身体像一座山一样倒了下来。“轰——”这是手榴弹的爆炸声,茅屋倒塌了。烟雾徐徐散去,张桃方慢慢从雪地上抬起头,周围又变得很沉静,只有冷风在低低地呼啸。他看到周庆生与孙平都静静地躺在雪窝里,一动也不动。张桃方吃力地用双手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爬过去,他首先爬到了孙平的身边,孙平已经停止呼吸了,他的太阳穴位置撞出了一个大洞,血已经凝固了。在跌倒时,一块大石头的尖角正好撞在他的太阳穴上。张桃方把枪拿在手中,继续向前爬过去。周庆生俯卧在雪窝之中,张桃方轻轻把周庆生的身体翻过来,雪地上已经浸透了鲜血,那种红色被雪色的白衬得无比鲜艳。一串弹孔横陈在周庆生的胸口,周庆生已经牺牲多时了。他的三八大盖还背在肩上,枪膛里没有装子弹,因为事情紧急,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个地方还会有敌人出现,这里距离前线还远得很。周庆生听到的那轻微的金属的摩擦声,凭借丰富的作战经验,他立刻判断出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他来不及给枪装上子弹,他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先把战友推到一边,随即右手拽出了一枚手榴弹……时间前后就差一两秒的时间,当周庆生刚刚把手榴弹拿在手中,从茅屋里的黑暗中射出的一串子弹,把柴门打烂,子弹无一例外地全部打中了他的胸前要害。周庆生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拉燃了手榴弹扔进茅屋,继而轰然倒下。张桃方缓缓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从茅屋的废墟中,露出两个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从尸体的局部装束上看,这是两个南韩士兵。他们也许和自己一样,在前几次战役中与大部队失落,他们可能已经在这里潜伏了很久。南韩大部队兵败南退,只剩下少数散兵,流落在北朝鲜的深山中,直到今天的狭路相逢。四具渐渐僵硬的尸体摆在张桃方面前,这是这个新兵战士第一次接触到战争与生命的真正含义。三个人转瞬间只剩下自己了。战争就是这样,充满了一切可能的偶然因素,死亡也许就在顷刻之间。也许你并不是牺牲在战斗的最前线,也许你满腔英雄的愿望还没来得及释放,就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刚才如果没有周庆生,自己可能已经被那个躲在暗处的枪火吞噬了。张桃方感觉到筋疲力尽,黑色的夜显得越发恐怖。张桃方蜷缩着身体,紧紧靠在一棵树下。他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办,他只是感觉到浑身的乏力。为了避免万一,张桃方把枪膛中压上了子弹。张桃方警惕地看着周围,因为周庆生说过,不能在这雪地上睡去,自己休息一下必须坚持立刻启程追赶部队,张桃方竭力抵抗着那昏昏沉沉的睡意。约莫过了片刻功夫,张桃方朦胧的意识当中,忽然隐约听到一些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并不是一个人,好几个。那种双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张桃方所有的睡意一下子被驱赶走了,他用力抬起头,他隐约看到,就在不远处的雪夜中,几个黑糊糊的人影正向自己包围过来。张桃方奋力把枪托在手中,他瞄准了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高个子,扣动了扳机……枪并没有响,那把枪因为耐不住严寒,撞针竟然被冻住,子弹卡壳了。张桃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急得连续扣动扳机,但是一切都徒劳无功。张桃方被人一拳打倒在地上,枪也被夺了过去。一个高个子恶狠狠地冲上前来,又给了张桃方一巴掌。“他妈的,你看清没有就开枪!”对方口中,赫然说的是中国话。张桃方一下子清醒过来。来人叫吕生堂,来自张桃方所在部队的同一个团。24军大部队已经通过山谷,吕生堂奉命回来接应掉队的战士。听到远处的枪声爆炸声,他迅速带几个战士过来察看动静,不料却遇上了张桃方。虽然张桃方那一枪没有打出来,但是的确把吕生堂吓坏了。过河这一天,部队的前锋终于抵达金城关。金城关是朝鲜北部的一座重要关隘,地势险要,号称天下雄关,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眼前的旧城关,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雄浑,城楼已坍塌了不少,但城墙和瓮城还比较完整,并保存有一座纪念高丽一将军的破庙和一块碑刻。战士们爬上城墙,关内外白雪覆盖的群山一览无余。但见这里万山对峙,唯有一条道路贯穿关内关外,四周全是悬崖绝壁,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部队开进瓮城。由于这里避风,所以集中了不少做小买卖的人。有一个烧饼炉,新出炉的烧饼黄焦油亮,香味四溢。

      战士们正饥肠辘辘,望着这诱人的烧饼,真想买几个充饥。遗憾的是,几个人把浑身上上下下的口袋摸了个遍,也没摸出一分钱来,甚至连一件可以换个烧饼的东西都没有。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无计可施。最后,不得不咽着口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出金城关不久,部队进驻北朝鲜的元山。此地不但有飞虎岭山耸立,而且盛产美酒。为了抵御天气的严寒,连部干事特地买来些酒让大家分灌在水壶里,路上实在冷得受不了时,就喝上一口御寒。在元山,张桃方奉命被调到连部,从一名普通战士成为了连长董正山的通讯员。所谓不打不相识,连长董正山认识张桃方这个新兵也就是在那一次丢枪事件。在连长董正山眼里,他也许还并没有把这个年轻的士兵当做一个真正的兵——打枪脱靶,训练丢枪,行军掉队,几乎每一样失误都要尝试一下,他很想亲自带一下这个兵,同时也是对这个新兵战士的一种爱护。连部一共有四个通讯员,连长、副连长、指导员、副指导员各配备一个。通讯员每天的工作,主要是为领导做一些事务性工作,或者跑跑腿送送信,比起普通战士,他们离战争的最前沿相对要远一些,安全系数要高一些。不过,此刻的张桃方并没有想那么多。下一站的目的地就是五圣山地区的上甘岭了,那是24军的最终目的地,他们的任务是接替在那里已经苦撑数月的志愿军第15军。时间已是冬天,北朝鲜的天气更是奇寒,气温通常在零下20摄氏度左右。没有皮帽和皮衣,根本挡不住这种严寒。朝鲜人民军地方部队想办法,给部队搞来了一些皮帽子,还有皮领大衣、皮靴子。虽然距离人均一套还远远达不到,但是这些有限的御寒衣物也无异于雪中送炭了。雪依然下得特别大,部队在茫茫雪原上行走,经常是脚陷在雪窝里,就很难拔出来,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裤子上的雪越沾越多,最后甚至结成了冰疙瘩,两条腿就像两根棍子似的,已经失去了知觉。呵出的热气很快在睫毛上、帽沿上结成冰凌。好容易走到宿营的村子,天已经完全黑了。安慰这是这一带剩下来的唯一的一个小村子。张桃方与连长董正山,还有指导员张春怀三个人住的这户人家,屋里有一个60多岁的阿玛尼和女儿。朝鲜的家庭通常都是这样,年轻男人都到前方去打仗,家中只剩下老人孩子还有女人。村子的位置正处在五圣山以北地区,离上甘岭只剩下几十公里,因此老人一家经常还为进入五圣山地区的志愿军部队提供一些尽可能的后勤服务。得知面前是东北过来抗美援朝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队伍,阿玛尼一家非常热情,赶紧生火烧水,招呼大家上炕取暖。董正山与张春怀脱靴上炕,走了一整天,该让脚彻底放松放松了。但是唯独张桃方的靴子,使了半天力气,却怎么也脱不下来。张桃方着急了,便用手使劲往下拽。看到这情景,那位朝鲜阿玛尼连忙上前制止。因为腿和脚已经和靴子冻在一起,成了一个大冰坨,如果冒冒失失硬拽,恐怕连皮肉都要撕下来。这种情况下,更不能用热水烫。因为脚已经被冻伤了,要是猛然一热,肉就要坏死,那样恐怕连整个腿脚都难保住。阿玛尼端来一盆冷水,把张桃方的双脚连靴子一起浸在冷水里,过了好一会儿,靴子上的冰碴子渐渐化开了,阿玛尼小心翼翼地拽下靴子,然后解开自己身上的棉袄,把张桃方已经冻得失去知觉的两脚放在胸前,用体温来化解张桃方脚上的冰,同时用两只手慢慢地反复揉搓、按摩。过了好久,张桃方麻木的双腿开始感到发疼,随后就逐渐发热,这种热流一点点流入张桃方的身体。终于,张桃方的双脚渐渐有了一点知觉。在昏暗的灯光里,那位善良而慈祥的朝鲜老人还一直在专心致志地揉着。张桃方的双脚完全恢复了知觉,这个时候,老人的女儿端过来一盆温水,老人把张桃方的脚轻轻放在水中,小心地揉洗。刹那间,张桃方突然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那个老人正像一个母亲般疼爱着自己的孩子。一种亲人般的温情感动得张桃方热泪盈眶。这一幕对于张桃方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北朝鲜雪原上的小屋,这个如慈母般的老人和他的女儿,一直深深印在张桃方的脑海里。张桃方常常告诫自己:你的这双腿甚至生命都是朝鲜老百姓保护下来的,今生今世,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他们,为了他们,我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起飞轰炸前面就要到达战争的最前线了,在这个小村庄,连队进行了进入朝鲜的第一次练兵。因为前一段时间一直在抓紧时间赶路,部队连休整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练兵了。练兵的主要内容是打靶,让这些以前很少打枪的战士进一步熟悉自己的武器性能。张桃方心里有点发怵,自从进入朝鲜以来,几乎每天都是紧张的行军赶路,到了驻地的时候,经常是草草吃一口就抓紧时间休息,因为实在太累了,短暂的休整根本调整不过来。后来张桃方当上了连部的通讯员,就更没有时间去琢磨身上背的那只枪了。进入朝鲜的这些天,唯一一次扣动扳机就是在金城关误打吕生堂,还没有“成功”。“张桃方!”当连长董正山再一次叫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张桃方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上去。三发子弹,三次机会。打靶结果出来了,张桃方实在不想听到那样的结果,但是他又不得不去面对那样一个事实。三发子弹,依然是光秃秃的三个零环,用连长的话来说,又打了三个烧饼。难道是枪出了问题?军械员说:“马步枪是苏联支援来的新枪,我们测试过,绝对没有问题。”换了枪,就打不准,如何上前线杀敌当英雄?张桃方看了看手中的马步枪,他的那股子倔脾气又上来了:“我必须找回狙击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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