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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勇士虎口脱险
进击上甘岭这是他们上前线之前的最后一次集中休整。连日来,连长董正山能敏锐感觉到身边的通讯员一直闷闷不乐。董正山虽然性情属于粗犷的那一种,但是对自己的士兵十分爱惜。他很想了解一下这个小战士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张桃方却很少说话。即便是着意去问,张桃方的回答也并不积极。“也许是出来久了,想家了。”董正山想。雪中狙击手张桃方此刻的确在想家。他想起来参军之前,离家的前一夜,女友龙英在村边对自己说的话。“你放心去,到了部队好好干,多杀敌人。”“嗯。”“我在家,会做好村里的妇女工作,你在前线也不能当孬种。咱俩比比看,谁也不能落后。”冰雪勇士虎口脱险“那是。你等着,等我到了前线,英雄不好说,但怎么也立个功给你寄个喜报回来。”现在想一想,自己到朝鲜可是一心要当英雄的。但是,偏偏自己就是不争气,先是在行军中掉队,险些误伤吕生堂,而后在几天前的打靶测试成绩,偏偏又出现了三个“烧饼”。张桃方怎么想怎么憋气:入朝之前,在新兵连和江南剿匪的时候,应该说,枪法也练得不错了,三发子弹的打靶成绩每次基本不会低于二十八环,虽然不满环,但绝不是最差的。怎么到了朝鲜一换枪就不灵了呢?当英雄狙击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现在都马上到前线了,打靶还在放空枪,怎么去杀敌呀。更要命的是,当这个通讯员围着首长天天跑来跑去,可能根本上不了第一线,连美国人的面都碰不着,怎么当英雄啊?张桃方心乱如麻,他思来想去,终于总结出一条原因。要是总守在连部当通讯员,不但没有机会练枪,也没有机会杀敌立功啊。当兵不上前线,那叫什么当兵啊。不行,我必须还下到班里去。张桃方拿定了主意。战机1952年12月14日,我24军72师从原先的集结地——朝鲜元山启程出发,奔赴战场。目的地就是战争的最前沿——五圣山上甘岭。时值深冬,全师官兵顶着寒风,冒着大雪,连夜赶路。越来越接近前线,敌人的飞机和炮火的袭击越来越频繁,白天行军的时候经常可以遇到敌机在空中巡逻,一旦发现地面有人群集结,便是一阵俯冲扫射。部队终于再一次停了下来。今夜就要进入上甘岭。“上甘岭”三个字,在当今中国,恐怕无人不知。由一场战斗而产生的故事、诞生的英雄人物和群体,不仅仅存留于参战各方的史志资料和战例评价中,而且经电影、歌曲、文学作品,由数以亿万计的人群交口传扬,达到家喻户晓的程度,而且历经数十年而不衰。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战事的政治军事意义所能赋予所能诠释的了,这里,曾经矗立起了一支军队、一个民族的精神和意志的丰碑。狙击手当年的那场战事,最初并不叫上甘岭战役,而称作五圣山战斗。五圣山,是当时朝鲜半岛中部“铁三角”最靠北的顶点。所谓“铁三角”,是铁原、平康、金化三郡的简称,它刚好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平康位于三角形的最北顶点,铁原、金化则分别位于三角形的东、西顶点。两军对峙的防线就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绳索,把“铁三角”地区从中划为两半,虽然敌军占据了铁原和金化,但是平康和中部防线的制高点均为志愿军第15军牢牢控制。这些制高点中,最重要的就是美国人称为“爸爸山”的五圣山。五圣山主峰之西侧的铁原和平康之前的西方山和晓星山之间的一道平川,又是易攻难守之地,便于机械化部队行动。
谁控制了五圣山,谁就掌握了“铁三角”地区,也就掌握了中部战线攻守的主动权。而上甘岭,实际上是五圣山主峰东南4公里处的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与之相对应的北面1000米处还有一个小山村,叫做下甘岭。上甘岭村南边两侧有两个小山包,一个标高5979米,联合国军称之为“三角形山”;另外一个标高5377米,其北山被联合国军称之为“狙击兵岭”。如果不是20世纪50年代发生在朝鲜半岛的这场战争,如果不是1952年秋天十几万士兵为了它们的归属打得惊天动地的那一次战事,这两个小山包恐怕永远都不会被世人所知晓,它们也永远不会因上甘岭而闻名于世。上甘岭太阳已经渐渐西坠,张桃方找到了连长董正山,多日来,他憋了满肚子的话,此刻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张桃方:“连长,我想下班,我不是不想给您当通讯员,可是我是来打仗的,我要到阵地最前沿去。”董正山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小战士,说真的,和张桃方相处了一个多月,就董正山的了解,张桃方并不是那种话特别多的人,所以关于张桃方的真实想法,董正山并不晓得太多。更何况,董正山也是当兵打仗出身,他的心思并不是多么缜密。不过,在即将赶赴战场之前,这个来自农村的新兵战士能够主动请战,这无疑是一件非常令人鼓舞的事情。董正山:“我没什么意见,指导员,你呢?”指导员张春怀接话道:“我也同意。那么这样吧,张桃方,你还回到九班去,还回到高志平那个班。连长的这个通讯员的位置,我们也不找其他人,等你立了功,再回来。”张桃方欣喜若狂,他原本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谢谢连长,谢谢指导员。”连长:“那好,你先回去,我回头马上宣布。”雪中布置张桃方兴奋地走出连长的驻地,迎面碰上副指导员郑东国,刚才他在门口,恰巧听到张桃方请战下班。这个郑东国虽然担任指导员的职务,但是却很少做什么政治动员工作,倒是经常和战士们打成一片,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张桃方兴高采烈,正在想事情,他似乎并没有看见这位副指导员,两个人擦肩而过。郑东国随后跟上来,他伸出手用力拍了一下张桃方的肩膀:“张桃方,听说你要下班?”“是。”张桃方点了点头。“你下班以后,想当个英雄,还是当个狗熊?就你那枪法,怎么上阵杀敌啊?”郑东国一下子把张桃方最不想提的事情兜了出来。张桃方腾地一下子就火了:“指导员,你不用多说了,我上前线,既不当英雄,也不当狗熊,我非得立个功,寄个喜报回家去。要是我不立功,我就不回来!”见张桃方真的生气了,郑东国把话往回收一收:“好啊好啊,我等着听你的好消息。”张桃方用力把枪往肩膀上背了背,头也不回地走了。郑东国望着张桃方的背影:“这小子,平时蔫蔫的,没想到脾气还挺大的……”张桃方重新回到了九班。班长高志平已经接到通知,正守在那里等着他。见到张桃方来了,高志平大咧咧一笑,一本正经地敬了一个军礼:“欢迎张桃方同志归队。”全班战士紧跟着齐刷刷一起敬礼,把张桃方整得像个首长似的。张桃方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他再一次感受到这个战斗集体的温暖。虽然离开这个班仅仅一个月,对班长和战友们却想念得厉害。高志平很郑重地把一只枪交到张桃方手中,张桃方注意到,这并不是原来的那支三八大盖,根据上级部署,进入一线阵地的部队全部更换武器装备。张桃方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武器,这是一支苏制1944式步骑枪,比起原先的那只三八大盖,这支枪要显得新一些,准星在雪光的反射下泛着微微的蓝光。张桃方把枪拿在手里,忽然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像在哪里曾经有过,但是一时也说不上来。和以前使用的三八大盖相比,这支枪用起来更得心应手,大小长短都挺合适,张桃方有些爱不释手了。这就是今后陪在自己身边的伙伴,自己要和它一起去经历战火的洗礼,它将和自己一起创造一个崭新的英雄神话。因为步骑枪枪管比较短,一方面优点是便于携带使用,另一方面也有极大的弊病,子弹打出去散布面比较大,准确性能并不是很好。但是,这种枪也有一个无可比拟的优点,就是非常适合在高寒气候下作战,不会因为天气严寒而发生技术故障。这一点在冰天雪地的朝鲜无疑是弥足珍贵的。1953年1月11日,夜晚12点,部队悄悄潜入上甘岭。夜很静,可以清晰地听到志愿军的胶鞋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远近的隆隆炮声不绝于耳。张桃方紧紧跟在班长高志平的后面,没有照明弹和炮火的时候,四周能见度很低,只能依稀看到前方一片模糊的山影。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潜行,部队终于进入上甘岭5979高地,这个高地状如指向南面的一个箭头,所以被联合国军称之为“三角形山”。15军将这个高地编组为12个阵地,主峰是1号阵地,正面是3号、9号阵地,左前方是7号阵地,右前方是10号,右后方依次向后排列是0号、4号、5号、6号,2号阵地位于主峰左后方,它的前方隔着8号阵地就是主峰1号阵地,左前方是11号阵地,再前边,隔一条山沟,对面就是5377高地北山阵地,也就是联合国军所说的“狙击兵岭”。在向导的带领下,高志平带领着九班全体战士奉命进入位于高地前坡的7号阵地。选择在黎明时分进入阵地换防,是一个通常采用的惯例,因为即使最精明的战士,在这最使人困乏的时间也会斗志低迷。所以这个时刻的行动最不易被对面发觉。黑夜里看不清东西,张桃方只觉得先是进入了一条狭窄的交通壕,他伸出手,两边都可以触及到交通壕的内壁。“口令!”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高志平停住了脚步。“大同江。”“是24军的吗?”黑暗中换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中明显带着惊喜。“是,我们是24军72师的,来接替你们来了。”黑暗中闪出一个人影,这应该是驻守高地的15军战士。“总算等到你们了。”在那名战士的带领下,高志平等人沿着曲曲折折的交通壕钻进了一个山洞,在山洞中摸黑拐了两道弯之后,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亮。那是石壁上的一盏马灯,灯光很微弱,借助这一点光亮,张桃方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应该就是老兵们说的坑道工事了。十几个士兵从四下慢慢围拢过来,高志平和守军简单交谈了几句,做了迅速的交接。也许是灯盏中的油已经燃尽,那盏马灯在摇曳了一阵子之后,悄然熄灭了,四周没有一点光亮,只有一些悉悉嗦嗦衣服的摩擦声。过了片刻,油灯被重新点燃,一切重新恢复平静,班长高志平拉了一下张桃方的衣角,意思也许是说:守军已经撤离前线,接下来的日子要我们一起度过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在黑夜中悄悄换防进入阵地的张桃方,甚至并没有看清他心目中仰慕的上甘岭英雄的模样,英雄们与他在静静的夜色中擦肩而过了。张桃方心中总有些不甘,他默默环视着眼前狭窄的空间,这就是那一片曾经被满天的炮火所震荡吞噬的土地,这里就是许多战斗英雄涌现出的地方。想到这里,张桃方心里禁不住阵阵的激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只有些许的晨光从洞口散射进来。张桃方睁开眼睛,严格来说,他其实也并没有睡,只是在闭目等待着什么。张桃方悄悄溜出洞口,这里就是那个曾经在他的梦里出现的地方。他很想亲眼目睹一下,英雄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但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惊呆了,在交通壕的周围,树木和地面被烧成一片枯焦,光秃秃的。满山遍野都是弹片、弹壳、弹箱、钢盔和支离破碎的枪支,还有一片一片死去的美军士兵的尸体,一具枕着另外一具。在此之前,张桃方从没有见过美国人的样子,看着那些和自己有很大差异的面孔,张桃方愣愣地发呆。他的目光慢慢在阵地表面游移,就在昨天夜里经过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监察哨,班长高志平正蹲伏在那,警惕地观察着对面的动静。前线1953,5张桃方慢慢蹲下身来。他的手无意中拄了一下地面,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地面上那些奇怪的覆盖物,那些昨天晚上踩上去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张桃方抓了一把放在手里,仔细分辨,黑色、红色、灰色,颗粒、粉末、块状物,分辨不出究竟是土还是石头。他把那些东西凑在鼻子旁边,闻到里面一种呛人的气息,那种味道里混合着火药味、焦烟味、血腥味还有尸体的味道。张桃方明白了,这就是上甘岭上的土,是一种石头被炮火烧化之后与土沙、血肉的混合物。张桃方在刹那间忽然明白,这里是真正的战场了。1月14日,张桃方到达上甘岭5979高地的第三天。三天来,双方阵地看来还算是相安无事,除了对面阵地上时不时的炮击,没有发生张桃方所想象的那种真正的上甘岭式的战斗。1953年,此刻的情形,更像是两个势均力敌的拳手,在经历了一番鏖战之后,彼此面面对视,虽然缺少了最初的锐气,但是一旦任何一方露出破绽,另外一方就会趁虚而入。为了配合双方代表在谈判中掌握主动,战场上的交锋变得极具戏剧性,一方面既不能彻头彻尾地把脸完全撕破,另一方面还要在必要时候向对方证明,自己不是好惹的。张桃方静静地坐在坑道内,背靠在石壁上,若有所思。自从进入上甘岭以来,全军积极备战,多打坑道,加强巩固阵地,另外备足一年的粮食和弹药。新兵的主要工作不是作战,而是继续开掘坑道。眼下这种形势的确让张桃方有些失落,虽然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张桃方并没有感觉到累,他的心里着实有些着急,他没想到前沿阵地会是这个样子,如果就这样天天耗下去,自己费了那么大力气争取下班,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更何况自己在副指导员面前把大话都说了。要么就痛痛快快地和敌人打一仗,要么就轻轻松松地休息,可是眼下天天守在坑道里,像老鼠一样天天打洞,既见不到对手的样子,又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大意,在这与敌人近在咫尺的阵地前沿,每个人的神经都像拉开的弓弦一样时刻都紧紧崩着。这对每一个新兵战士而言都是一种意志力的考验。机会终于来了。为了更准确地掌握敌人的动向,连部决定夜间利用小分队出击,到敌人阵地上抓一个俘虏来。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连长董正山首先想到了他的老部下高志平,所以这个任务也就当仁不让地落到了九班。夜间偷袭,是志愿军最擅长的本领之一。自从志愿军参战以来,让美国兵最为头疼的就是志愿军防不胜防的夜间偷袭。美军的统帅李奇微中将,后来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描述:“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守卫在孤零零的碉堡中的士兵们往往吃惊地发现,敌人在夜暗中已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我方阵地上,还常常发现,四五个穿着胶底鞋的中国人已不声不响地潜入他们与前哨警戒线之间的地带。这时,信号弹就会从敌人战线那边升起,疯狂的军号声就会把我方哨兵吓进碉堡,几乎来不及发出口令,战斗就打响了。”高志平从班里挑了五个战士,组成这次特别行动的小分队,加上高志平自己,一共六个人。六个人当中,高志平特意选了两名新战士,张桃方也在其中,还有一名是四川来的新兵郭玉堂。这是张桃方上阵地以来第一次执行任务,用班长高志平的话来说,这一次行动同时也是实地练兵。高志平一脸严肃地看着大家,这个曾经参加过淮海战役的老战士是深知战前准备工作的重要的,他默默地、严厉地打量他班里的每一个人,检查他们每一支枪甚至是每一双鞋带。此刻在张桃方的心里,却充满了兴奋。第一次参战的他,却一点点的紧张都感觉不到,似乎前沿阵地并不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战场,而是一个好玩的地方。班长高志平一声令下,小分队即刻出发。天色很黑,几米外已经看不清楚路面了。很快,小分队悄悄地、疾速地通过了敌人炮火封锁区,顺着交通沟绕过一个山坡,潜伏着观察了一阵,就开始在黑暗中越过战线。这是位于双方阵地中间的一片开阔地,借助探照灯偶然的光亮,可以看到地面光秃秃的,几乎没有一点隐蔽物。这片开阔地上应该没有敌人的巡逻队,但是也不可以耽搁过长时间。因为夜间,虽然敌人不会到中间地带巡查,但是经常会用火力进行漫无目的的覆盖,以达到警戒作用。在这一片开阔地上,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隐蔽条件,是前进过程中最危险的路段。狙击手所幸的是,小分队顺利通过了开阔地,继续接近敌人阵地。阵地四周,敌人修建了一道环形防御堑壕。在堑壕以内,架设了三道铁丝网,最外面的一道是桩形的,第二道是半屋顶形的,第三道是屋顶形的,每道铁丝网相距5米左右。为了防备志愿军夜间偷袭,铁丝网上挂满了罐头盒。只要引起铁丝网的震动,罐头盒就会叮当作响,敌人的火力就会紧跟到那里。班长高志平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侦察员了,他一个人在前面开路,竟然顺利地突破了三道铁丝网,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张桃方在后面看得很清楚,他着实从心里佩服班长。小分队穿过铁丝网,继续逼近对面阵地。离对面阵地越近,草和树木越多,可以利用的隐蔽物也就越多,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双方的军事装备情况对比。因为敌人的火力优势,志愿军的阵地上经过往复的炮火轰击,早就变得寸草不生,但是美军阵地前面却是草木林立。时间已经是隆冬,草木的叶子都已经掉光,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枝杈,像利剑一样指向天空。小分队已经摸到敌人阵地正下方,高志平回过头,对大家做了一个小心的手势,继而用手指了一下一百米外半山坡中央。在杂草丛背后,有一个黑黢黢的影子,高志平白天已经作过观察,那是一个地堡工事,很可能敌人在那里安置了哨兵。但是奇怪的是,那个地堡始终是黑咕隆咚的,看不到一点亮光。按照高志平的部署,六个人分三面缓缓逼近那个处在黑暗中的地堡。天气阴沉着,而且吹着小风,风卷着零星的雪花在飞舞,雪花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但是这种情况对小分队活动很有利,因为风声可以掩盖脚步声,而且越是恶劣的天气,美军士兵防范也就越松懈。目标越来越近,离那座黑黢黢的影子还有二十米左右,班长高志平在前面发出了信号,大家暂且停止前进,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四周依然是低低的风声,偶尔传来阵地上方的零星的机枪声。张桃方静静地等待着班长的信号,此刻他藏身的地方,是一丛丛金达莱,可以想象,如果是在没有战争的季节,在鲜花盛开的时节,这一片山坡是何等的美丽怡人。在这寒冷的冬夜,那原来满山盛开的花此刻看上去只不过是一团枯枝。张桃方是初上战场,奇怪的是,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他甚至有一瞬间似乎忘记了这里是敌人的阵地前沿,危险每一刻都可能从天而降。他甚至忽然想到,现在他可以写信告诉远在家乡的女友龙英,他已经摸到敌人鼻子底下来战斗了,他就要成为英雄了。高志平已经爬到了碉堡的边上,他把头靠在碉堡外壁上,仔细倾听了一阵。张桃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班长的一举一动,只要班长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向敌人。高志平没有听到半点声音,他把身体贴着碉堡慢慢转到侧面,这才发现,碉堡后面已经被炸塌了半边,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只不过,从正面来看,碉堡看起来还相对完整。前进小分队继续向前挺进,他们不敢沿着山路行进,他们只是从贴着山脚的荒草丛中悄悄潜行。这里已经深入到敌人阵地侧后方了,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敌人的巡逻队。小分队前进得很缓慢,紧贴着山坡和路坎,走几步停一下,观察一下四周的动静。在这个时候,必须谨慎,稍微一点疏忽大意,甚至是一些细微的声响,都有可能引来火力的集中攒射。他们可以间断地听见附近的山头上、地堡里敌人说话的声音,甚至中间好像还夹杂着一个醉醺醺的歌声。高志平留意了一下两个第一次参加行动的战士。他看到,小战士郭玉堂明显有些紧张,他的呼吸听上去也越来越急促了。但是当高志平的目光落到张桃方身上的时候,他不禁有些惊讶,这个新战士的神情竟然如此从容,从容得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快要走到山路转弯的地方,班长高志平忽然停下来了。张桃方紧跟在班长后面,他看到班长回头做了一个手势,张桃方明白,高志平的意思是前面危险,叫大家不要集中在一起,以免暴露。小分队一点点拉开了距离,各自寻找隐蔽的所在。张桃方隐身在班长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依此类推,郭玉堂在自己后面十几米。现在,张桃方伏在草丛中,他已经看不见他前面的班长,他心中略微感觉到一丝紧张,真正的考验也许才刚刚开始。十几分钟过去了,前面的班长没有一点动静,张桃方等得有些焦急。这是一种漫长的等待,等待什么,似乎又不清楚,但是这种等待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一种声音。那是皮靴踏在路上、踩过草丛的声音,和志愿军的胶鞋踩在路面上的声音完全不同。这声音变得更响,更清楚了,而且连说话的声音也听得见了。张桃方不敢抬头。他生怕抬头的动作会引起对方的发觉。他只是把眼皮尽量往上翻,从草丛上方的空隙当中,他远远看到了两个高高的人影。那两个人边走边聊,似乎偶尔还笑骂几句,两个人走路都有些不稳,看样子都喝了不少的酒。其中一个还叼着烟。这两个人简直是特意送上门的,等了大半夜,终于等来了。张桃方静静地等待着班长发令的一刻。从距离上看起来,那两个美国兵应该已经走过班长的身边了,可是班长那里没有任何动静。没有班长的命令,谁也不能轻举妄动。张桃方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美军士兵朝自己走来,越走越近……张桃方真的感觉到有些紧张了,有好几次,几乎忍不住想要开枪了,或者想要怎么样地动作一下,他的浑身上下就感觉像被一群蚂蚁在爬,张桃方竭力控制着自己。大皮靴杂乱地踏了过来,张桃方把头深深地埋入草丛当中,一动也不动。那种脚步声在张桃方耳朵里变得越来越响,扰得他恨不得马上跳起来,但是他毕竟忍住了。班长那里仍然没有动静。张桃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望去,那两个美国兵的确是喝醉了酒,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彼此之间似乎开起了什么玩笑,开始推推搡搡起来。就在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那个叼烟卷的士兵,一不留神把刚刚抽了没几口的香烟掉在了地上,他弯下腰去捡。但是就在他拾起烟头正要往起站的时候,却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样跳了起来,他分明看见,就在他掉落烟头的草丛里,竟然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他……美军士兵看到的是新战士郭玉堂,因为第一次参加战斗,他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但是越是紧张,却越是想看看美国兵,美军士兵弯下腰的时候,他刚好抬起头来,两个人的目光正好碰在了一起。那个美国兵一边迅速往后退,一边从肩上把那支汤姆逊冲锋枪取在手里……
绝对不能让他开枪,张桃方眼看着那个黑影向自己这边退过来,他当机立断,一下子从草地上扑了上去。那个美军士兵猝不及防,根本没有想到在自己的身后竟然还有人埋伏,被张桃方一下子扑倒在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剩下的那个美国兵见同伴被人扑倒,想冲上前来帮忙,但是又不敢冒然开枪伤了自己人,他掉转枪托正要解救他的同伴,但是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却骤然间僵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从他的后背刺入直插心脏。这是高志平及时赶到,见到张桃方有危险,他一出手就是致命招数。几个战士都赶了上来,在大家的帮助下,张桃方把那个美国兵制服,一块白毛巾干脆利落地塞进了他的嘴巴,两手也捆了起来。“哒哒嗒——”枪声响了,是美军汤姆逊冲锋枪的声音,小分队的踪迹被敌人发现了。张桃方回头一看,就在山路转弯处,冲过来大约一二十名美军士兵,应该是敌人的机动巡逻队,在迅速向这边靠近。原来,那先行的两名士兵过来的时候,高志平也想下手,但是他很快留意到就在两个人后方两百米开外似乎还有人群移动,他果断地放过了敌人。但是因为郭玉堂的缺少经验,过早暴露,多亏张桃方及时出击,为小分队争取了一定的时间。高志平命令战士们迅速把俘虏拖到小路下面的沟里面去,没有他的命令绝对不准射击。他们刚离开小路,敌人已经逼近到四十公尺,并且分散开,成一张网状向这边包围过来。他们时不时地扫射着,但是好像也并没有准确的目标,看来巡逻队只是闻声赶来,他们还并不清楚小分队的确切方位。这个时候,山顶上忽然升起了一颗绿色的照明弹,看来山顶上的守军也已经觉察到这边的情况异样。高志平没有让大伙马上还击,小分队继续保持沉寂,因为过早地火力对射,很容易暴露己方的力量单薄。小分队迅速撤退到山谷当中一条干涸的河沟里,占据了比较有利的地形。但是这种情况并不能维持多久,时间一长,大批敌人赶到,那就插翅难飞了。就在这个时候,张桃方忽然冲上前来,他把自己的步骑枪交到班长高志平手里,向班长晃了晃手中的汤姆逊冲锋枪,那是他刚刚从美军身上缴获来的,随即一转头消失在黑夜中……高志平一下子明白了,张桃方要自己承担引开敌人的任务,分兵两路,趁敌人没有摸清底细之前借机突围,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高志平让副班长李前成带队,马上突围,他自己则尾随张桃方而去……枪声响了起来,在众多杂乱的声音当中,高志平听得出那是张桃方在向敌人开火。因为作为一个新兵,他尚且不能完全熟练地操作美式汤姆逊冲锋枪,所以枪发出来的声音也就绝不相同。敌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掉转了方向……李前成他们爬上开阔地,敏捷地爬上了沟沿,迅速隐藏到一个土包后面。一阵阵凌乱的枪声在山谷中转来转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敌人走。他知道,张桃方和班长高志平还在领着敌人兜圈子。李前成抬头向对面主阵地观望,上面如临大敌,一颗颗照明弹不断划破夜空,碉堡内的机枪时不时向外喷着火舌。从这个角度,李前成看到三个以上的火力点。借助土包的掩护,李前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手榴弹,向敌人阵地上扔去,他的目的不求杀伤,只希望把敌人的注意力分散。出击敌人果然,突如其来的手榴弹爆炸声,引起了敌人主阵地上的回应。“哒哒嗒——”又有两处火力点暴露了出来。李前成经验十分丰富,他知道,在深夜里,美军士兵一般不敢轻易走出掩体,他们最怕的就是志愿军的夜间袭击,他们通常采用的方法就是火力覆盖。李前成迅速换了几个方位,连续扔出了几颗手榴弹。敌人主阵地上的士兵被彻底打懵了,他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志愿军潜伏了进来,为保证前沿阵地安全,只有用猛烈的火力阻止一切来犯之敌。就在这个时候,李前成率领战士们,带着俘虏快速地穿越过了那一片开阔地,安全地潜入了山坡后面的树丛。敌人在打了一阵机枪之后,忽然停了火。李前成正在奇怪,但是很快谜底就揭晓了,原来敌人非常隆重地在对待着这场战斗:空中出现了四五颗照明弹,随即就是一阵迫击炮弹呼啸着落了下来,在山沟中、阵地前沿相继爆炸,显然敌人已经用无线电报话机联系了他们的炮阵地,用排炮彻底清除夜间进犯的对手。敌人的炮火反倒帮助了李前成的小分队,他们借助炮火的烟幕,成功地撤回到阵地下方的环形堑壕内。那位于敌人阵地侧后方的枪声逐渐消失了。李前成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东方的天光已经发亮,李前成重新返回了5979高地,他疲惫地蹲在坑道内。尽管顺利完成了任务,但是却失去了一个战友,班长高志平也下落不明。李前成心中强烈地自责,他轻轻把张桃方的那支步骑枪拿在手里,枪身被细心的梳理过无数遍,一尘不染,枪管在马灯微弱的灯光照射下,泛着微微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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