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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帝时,紫禁城竖一铁牌明告天下太监不准私自出京。而安德海却有违祖制,向铁牌挑战。
安德海的病并未医了,其实他矛盾极了,若真的医好了病,他可不见得如何高兴,他的骨子里头已渗透了权与财的欲望。前面提到过:安德海向皇上讨字,讨了个“女”字,慈禧认为这是皇上想杀安德海的征兆,安德海甚忧此事,加上皇上不久要大婚,于是趁机南下采办龙袍,也避避风头。马小玉和翠儿听说丈夫远行,三两个月不能回京,硬闹着跟着玩:
“老爷,人们都说泰山壮、杭州美,可我从来没去过,这次可无论如何要带我去。”
翠儿虽嘴上没说出来,心里也极想同行,她眼巴眼望地看着大太太马小玉,她心里明白小玉会替她说话的,因为小玉的把柄攥在翠儿手中。
“老爷,把翠儿也带上吧,一路上也给咱们解个闷,人多热闹嘛。”
安德海此次出京本想趁机卖些古玩字画,并借采办龙袍之机大捞一把,加上游山玩水,避风头,正是借机扬威的好时刻,他是不会拒绝妻妾的要求的。
“好吧,你们的行装尽量精减一点,不用带很多衣服,到了各地只要有你们看中的,尽管说好了,统统换新的。”
安德海一行人打点行装,乘上两艘太平船从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经南皮老家大摆寿筵,好不威风。这一日,船行到直隶与山东交界处的德州附近。由于河道多年失修,淤泥一时难排,加上夏季雨水冲涮,把河岸上的枯树、丛草等污物都淤进了河床,两艘巨大的太平船一时间行驶困难,只好抛锚。
“喂,快来看呀。”
岸上的人们一呼而上,这德州一带的老百姓由于连年的战乱、天灾人祸,生活困苦不堪,平日里哪有什么生活的乐趣,整日背向青天,面朝黄土,可就从来没见过什么场面,今儿个从上游驶来的这太平船可让他们开了眼界了。
“小六子,你识几个字,那旗上写着什么?”一个花白胡子好奇地问。
“老爷子,你看那条幅叫“龙旗”,上面写着‘奉旨钦差’和‘采办龙袍’”。
“噢,是京里来的,怪不得这么威风。”
船已行不动了,岸边的人纷纷围拢过来,个个翘首相望,人们看见一个体态丰满,男人女相的人摇摇摆摆走下船来,紧跟着是一个媚态十足,风骚俏丽的年轻女人,想必这是他的夫人吧。此人正是安德海,人们又看见一箱箱、一筐筐的东西都抬到岸上。
这一带大运河上往日里过往船只就不多,像今天这样的场面更是没见过。人们能不看个够吗?人们边看还边评论着:
“这来的一定是个大官,你看那气势,够宏伟,那衣着,够华丽,棒极了。”
“那当然了,咱们知府大人来也没坐这样的船呀!”
“知府才几品,我说呀这大官一定在四品以上。”
“你懂什么,三品大官也没坐这等船,皇上驾临也不过如此。”
人们窃窃私语,也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一声开道锣鼓,安德海的轿子过来了,男女老幼连忙闪开。前面是“奉旨钦差”的龙牌,接着是“回避”、“肃静”的虎头镇牌,这八抬大轿晃晃悠悠地一路抬了过去,后面足足跟了40多抬轿子,大大小小的木箱足足有百十口,人们心想:这箱子里面装的一定是值钱的玩意儿。大轿落在了一家客栈前,安德海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分明戴的是蓝翎官帽。不知是谁认出了安德海,人群里可又议论开了:
“这蓝翎太监不过是四品,怎么他摆这么大的派头?”
“说的也是,官船咱也见过不少,可一般官船挂的都是官衔高脚牌和字号灯笼,可从来没见过挂龙凤旗的,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一位穿长袍的老人“嘘”了一声:
“兄弟呀,快别乱说了,这蓝翎太监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圣母皇太后跟前的大红人,听说,一些亲王都敬他几分。”
“看你越说越玄,离了谱了,一个太监有这么大的能耐?”
“能耐大着呢,两宫太后能办到的,他都能办到,两宫太后办不到的,他也能办到,人称通天神。”
安德海住在来福客栈,人虽安歇了,但船上还有些什物,于是便派了几个家丁去船上守候。夜幕渐渐降临,大运河上吹来阵阵晚风,河面荡起微波,船上灯火辉煌,照得两岸如同白昼,灯光中,那幅“三足乌”旌旗一摇一摇,虽旗中画着一个鲜明的太阳,但在黑夜里,有点阴森的感觉。
第二天一大早,安德海便让管家黄石魁四处拉劳力当纤夫,希望把太平船从淤泥中拉出来。足足有三四十个壮劳力,折腾了大半天,船才前进了几十米。看来,沿水路下江南是不行的了。安德海站在岸边眼巴巴地看着他精心装饰的太平船陷在烂泥中,他命人将高悬在船舱上的那幅“三足乌”旗扯下。
此时,临河不远的一家茶馆的角楼上,热闹非凡,人们正围着一位老秀才问长问短:
“这太监船上挂的旗可真特别,那红红的太阳中央怎么画着一只乌鸦,而乌鸦又是三只脚呢。”
老秀才多年参加科举考试都名落孙山,他是死读书、读死书,除了“之乎者也”唬唬人,并没有什么大本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拿,靠上辈留下的一点家业糊口,日子越过越穷,可架子却摆得不小,他有时不名分文踱进茶馆,细细地品茶、聊天,掏不出茶钱,往往是受店主的一阵奚落了事。今天老秀才仿佛扬眉吐气似的,心想,哼,也有求我的时候,不能那么便宜,非摆摆架子不可,也要让人领略一下秀才的才识。
“三足乌者,三足也。”
“你老就别再什么‘者’,什么‘也’了,快说下去。”
一个年轻人为了知道这只乌鸦为什么非要画着三只脚,不耐烦地催促着。
老秀才故意把语调拉得长长的:“诸位晓得这三足乌的典故么?”
老秀才干咳了几声,茶馆老板连忙叫小二送上一碗黄山毛尖茶,并用眼神催促老秀才快讲来听听,不要卖关子。
老秀才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讲了起来:
“‘三足乌’者,是有典故的。它出自《春秋》,唉,我竟忘了,《春秋》一书诸位可能未曾闻过。《春秋》有曰:‘日中有三足乌’。后《史记·司马相如》篇中又日:‘幸有三足乌,青鸟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墟之北。’听懂了么?”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老秀才洋洋得意了起来:
“‘西王母’者,西太后也。‘为王母取食’者,是替西太后下江南敛财也。”
众听客个个听人了神,瞪着眼,张着嘴巴,半晌竟无一个人发出声音。
“好、好、好也。”
人们一齐循声看去,原来是断脚跛子韩二宝。这韩二宝原来在京城当差,据他自述,他的右腿是巢“捻子”时断的。这个人见多识广,只是断了条腿娶不上媳妇,平日里光喝闷酒;他常常长吁短叹,人们很少跟他接茬说话。
“说得好,秀才大哥,你怎么不接着说了?”
“韩兄弟,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不说,我来说。依我看,这安德海的死期到了,多则20天,少则三五天,他的人头要落地。”
“二宝,少说疯话,休要胡扯,小心你的脑袋。”
“哈!哈!哈!我的脑袋早在我的手上提着了,老子反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人管老子的事。不知昨天你们注意到了没有:那安德海眉虽弯弯但眉宇中有凄凉,耳虽肥大但无轮无廓,目虽亮闪但中带绿光,他印堂发暗,步履摇摆,不见稳矫之态,此人沿河南下,凶多吉少,必逢横祸,天收他也。”
韩二宝的一番话可真的震撼了人心,人群中一阵躁动。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天要绝他,不可违也。”
“不是天绝他,是他自己活腻了,天下哪有太监带着女眷出京师的。”
一位白须老者,捻着胡须,只说了这么一句。人们回过头来,认得老者是当地德高望众的庄老爷。庄老爷饱读诗书,为人厚道,平日少言寡语,可话很有份量。
“庄老爷,你老说说看,这个太监怎么活腻了。”
“你们在意没有,从昨天到今天,整整30多个时辰了,河岸边、茶馆里热闹极了。人人都在看这个总管太监住店、上船,可看见咱们的知府大老爷出来迎接么?”
一句话,提醒了人们。对呀,从京城里来的“钦差”官船,怎么地方长官不出来迎接呢?人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希望能从庄老爷那里得到答案。
庄老爷并不像老秀才那么卖关子,但他小心翼翼地不敢直言。
“庄老爷,你瞧,这茶馆就咱们爷几个,你说出来无妨,任何人不准往外传话,不然的话,我要他后悔来不及。”
平日里有名的莽撞鬼小柱开了腔,人们点头表示小柱的意见大家能接受。
“京师‘奉旨’官船来此,知府大老爷并未出面迎接,这足以说明这太监并未真的奉旨,即使是奉旨,也是口渝,没有诏书。这太监私自出京,是犯了天条,可要杀头的,所以我说:
“他是活腻了’。”
众人听着听着不觉点了点头。
再说,安德海一行人在来福客栈住下后,客店老板知道来客的势头大,一定很有背景,便悉心照料,生怕出一点岔子。管家黄石魁问及开费一事,安德海不经意地回答:看着办吧,需要什么东西,街上买好了。安德海虽轻描淡写地应付了管家的问题,
但他心里却十分不痛快。自己来到德州已一天有余,外面老百姓也围观了一天,可德州知府怎么连头也没伸一伸呢?明明桅杆上悬着“钦差”字样的龙凤旗,知府总不至于没听说吧。
“老爷,要不要通知他们?”
“免了吧,他们日夜为百姓操劳,也够辛苦的了。”
安德海又一次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可心里恨不能吃掉德州知府赵新。
“赵新呀,赵新,你装聋作哑,竟敢如此对待本官,你是不想活了?”
安德海咬牙切齿地诅咒赵新,但他又不好发作,自然“奉旨”,奉的乃是圣太后的口谕,并无圣旨,也无“勘合”,地方官员不予理睬乃正常现象。可他安德海受不了,这一路南下好不威风。想起几日前在沧州之时,那太平船在波光荡漾的大运河上疾驶,两岸群众夹道欢迎,沧州知府早带一班人马拜迎大总管,问长问短无微不至,感人肺腑。安德海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仅几天之差,在德州冷冷落落、凄凄惨惨,安德海越想越生气,不禁黯然伤怀。
“德海,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病了么?还是没休息好?”
安德海的二叔安邦杰关心地问侄儿。安德海凭着花言巧语博得了慈禧的欢心,自然在主子面前,他很少有真言。在妻子马小玉面前,他尽力掩饰自己的阳刚不足之缺憾,他很少流露真情。
可在安邦杰面前,特别是叔侄俩单独在一块的时候,他再也不想饰掩什么,也无需掩饰什么:
“这德州知府赵新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迟迟不见他前来拜见。”
“德海,该忍的时候,你强咽泪水也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宰相肚里能撑船。”
安邦杰的这几句话很有份量,安德海在心里掂量了很久很久。
德州已属山东,在直隶他安德海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因为那是他的天下,谁人不让他三分。有一次,在宫里有个文官阿布喀,还是恭亲王福晋的远房侄子呢,匆匆上殿与安德海擦肩而过,忘了道一声“安公公好”,就这么着,硬被他安德海整死。
安德海知道此人正在整理书库里的书籍,便来挑衅:
“奉太后口谕,宣阿布喀进殿。”阿布喀不知何事太后要宣他,便急急忙忙上了殿。安德海当着慈禧的面问阿布喀:
“什么香草熏房子最香啊?”
“那还是蕙兰最好,特别是野地里采来的最好。”
就这么一句话,阿布喀的人头就落地了。他竟忘了西太后的忌讳。慈禧绝不允许人们提起“兰”,那是她的名字,更何况是“野兰”呢。
安德海借慈禧之势,不知杀了多少人。可每次杀人,他都洋洋得意、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永远是个胜利者,玩弄多少达官贵人于股掌之间,在京城,在皇宫,他安德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来到了山东,可不是他摆谱的地方,安德海是个明白人,他绝不会拿个鸡蛋碰石头。
为什么这么说呢,原来安德海与山东巡抚丁宝帧早有怨蒂,安德海最怕这了巡抚。此时他不得不忍一忍,求个太平算了。安德海拿过翡翠鼻烟壶,把烟末在鼻孔处抹了抹,打了几个喷嚏,两只眼一眯,心中盘算着过了这德州,直经泰安,就出山东的地界了,他丁宝帧再有本领,出了山东,也奈何不了安德海。安德海此时真盼飞出山东,直往苏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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