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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亚樵回到英租界小洋房后,整整一夜不曾合眼。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际就会闪出一幅幅电影镜头般的画面:日军在东三省烧杀抢掠;李顿调查团在东北各地视查和那份违背中国人意愿的《国联报告书》;还有沈钧儒举办的文化界人士座谈会;那些纷纷向他伸过来的手,始终在王亚樵眼前闪现。
天明时分,他命人找来上海刚刚上市的早报。王亚樵现在要通过这些报上的新闻,了解李顿调查团在上海的活动。他需要尽快搞清李顿在上海的存身之处,然后再对这个歪曲中国历史,替日本侵略者张目的李顿下手,来个锄奸大行动。
“你们从现在起,都分散到上海各大饭店去,一定要把李顿住在什么地方,他身边究竟有多少官方派去的警卫力量,都给我搞个一清二楚,然后到我这里来报告。”早上7点刚过,王亚樵就召来了几个亲信,他们是牛安如、余立奎、吴鸿泰和宣济民。他们都是当年斧头帮起家时王亚樵的老部下,这些人曾去南京行刺过安徵省主席陈调元。如今,当王亚樵在上海要对“国联”调查团李顿爵士下手的时候,他忽然决定启用宣济民、牛安如、吴鸿泰等几位胆大心细的杀手。
当天下午,几路人马先后返回英租界小洋房。
“九爷,现在已经侦察到李顿在上海的确切住地,原来是华懋大厦9楼23号!”吴鸿泰头脑机敏,早年就在王亚樵的斧头帮充任侦察重任。这次他听说王亚樵将要行刺李顿,自然不敢怠慢。他把自己如何混进华懋等几家高档饭店进行暗访的经过,向王亚樵作了报告。但是吴鸿泰面有难色地说:“虽然李顿就住在九层,可我们发现华懋防范的警卫力量太强。这里不但有上海警备司令部派去的警卫便衣,直接保护李顿和随行人员,还有戴笠还从南京派来的特务。这些人分24小时昼夜值班。不但他们在楼上有暗哨,而且饭店大门前,电梯间,甚至李顿可能去的餐厅和弹子房,都布下了大量警卫。九爷,这种保卫阵势,简直比国民党头面人物到达上海还要威风几倍!”
宣济民也有些紧张:“九爷,鸿泰报告的情况决非虚言。我们去了华懋大饭店,现在别说进去行刺,就是想进门也比登天还难。有特务在饭店大堂门口,一个个检查所有的进出人员。特务们甚至胆敢对进出的中国旅客进行搜身。你想,在这种地方对李顿下手,可能吗?那不是在老虎嘴里拔牙吗?”
余立奎是经历过多次行刺风险的人,特别对宋子文在上海北站行刺以后,他就更加谨慎了。行刺时余立奎虽不在现场,后来却吃了冤枉官司,所以他小心地提醒王亚樵说:“九哥的爱国志气让人敬佩。可是,这次如果想刺李顿,一定千万小心。不然,一旦被李顿身边的特务察觉,我们非但得不到下手机会,甚至还会鸡飞蛋打。所以,我劝九哥还是三思而行。因为在华懋在厦里接近这个叫李顿的外国人,实在是太难了。”
王亚樵闻言大怒:“胡说。我就不信这个李顿是天上的玉帝下凡,他在外国也不过是个小小爵士而已,怎么到了咱中国就摆起威风来了?我就不怕他这种人,我对大家发誓,这次李顿非要死在中国不可。不然,我王亚樵死也不会瞑目的!因为这家伙欺人太甚。我不但要为他组成个暗杀小组,这次行刺我也一定亲自出马。非要亲自把这可恶的混蛋一枪结果不可!”
众人见王亚樵下了决心,还要亲自上阵,哪个还敢说半个不字。都知这次对李顿的行刺非同一般。王亚樵正色地说道:“这次暗杀,非同一般,因为我们是在为全中国人行刺啊。万一我们成功了,就会产生国际影响。让外国人也见识一下中国人,并没有像李顿报告书中写的那么无能。即便我们对他的刺杀不能成功,至少也可以震慑一下这些‘国联’的代表。所以,我决心赴死,亲自行刺!当然,我也知道刺杀李顿,可能发生严重后果,将来如果真因为刺杀李顿遭到逮捕,天蹋下来,就由我一个人顶着。”
吴鸿泰、宣济民、余立奎和牛安如四个亲信,见王亚樵下定了必死决心,都郑重起来,和王亚樵同时举起手来宣誓:“杀死李顿,振奋国威!为除奸贼,情愿一死!”
那天,五个人都在王亚樵寓所里饮酒到夜半时分。凌晨一时,王亚樵带着四个弟兄,同乘一辆汽车,冲出了寂静无声的英租界。然后他们将汽车开往华懋饭店。到那里一看,王亚樵这才意识到,来此行刺确比登天还难。虽然已到半夜时分,可这幢当时大上海第一流的大酒店里,仍然灯火辉煌。王亚樵发现李顿下榻的九楼,几个房间仍然在半夜里都亮着灯火,有些房间里甚至还传出乐曲和女人淫荡的嗲笑声。他发现,华懋饭店的大门两侧,在夜幕下闪动几个幽灵般的身影。他知道那是便衣特务,在暗中监视可能在夤夜出现在华懋大饭店的任何可疑人。
“怎么办?”当王亚樵等来到华懋附近一排幽黑梧桐树丛里时,才发现如果将这辆汽车继续沿水门汀路开到饭店正门前,肯定会遭到门前特务的严密盘查。那样一来,他们的行刺计划就会被特务们识破。
“九爷,我看正面出击,肯定凶多吉少,”吴鸿泰在旁提议:“不如在华懋饭店的后墙想想办法。”
“对,这叫迂回出击。”余立奎也表示赞同。
宣济民见王亚樵不点头,就说:“我们不妨从后墙跳进,然后避开特务军警严密防范的前楼,从楼后面爬进去,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直进九楼了。”
“可是,大家不要小看特务的本事,后门也怕有埋伏。”牛安如说出他的担心。
“这好办,有我呢!”王亚樵沉思许久,忽然一个大胆的行刺方案,已在他心里形成。他对身边几个弟兄说:“咱们就从后院进入华懋。如果后门也有特务,我们索性避开所有进楼的通道,干脆从墙壁上爬进九楼。到那时候,我们就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李顿903号房间里,给他来一个当场见阎王。大家记住,我和宣济民爬墙进去,吴鸿泰、牛安如在楼下掩护,余立奎把汽车开到大楼后墙不远的树林里准备接应!”
大家得了王亚樵的命令,急忙行动起来。余立奎发动了汽车,就悄悄驶往一条漆黑的小路,在黑暗里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一片梧桐树林。从这里可以遥遥望见华懋大楼背面。这时,王亚樵发现一些房间已经熄灭了灯火。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好,马上行动!”王亚樵和宣济民将手枪和尖刀都在身上藏好,然后跳上高大围墙,两人轻捷得宛若两片落叶,悄无声息的跌落在草坪上。接着担任地面接应的吴鸿泰和牛安如,也随之跳进院里。在无边漆黑中,王亚樵左右环顾,发现附近静悄悄一片,这里并无隐蔽的特务暗哨。他们四人沿着漆黑草坪,蹑足向华懋饭店大楼的背后摸去。
半小时后,王亚樵和宣济民已沿着后墙上的水管攀登而上。他们在暗夜里俨如两条手脚轻捷的猿猴一般,嗖嗖嗖就攀上了几层楼。由于王亚樵和宣济民是从大楼后面攀登而上,所以并没引起楼内特工人员的注意。眨眼之间,两条黑影已经爬到了九楼的一扇小窗前面。
王亚樵发现这是一扇楼内厕所的后窗。里面空旷无人,只有哗哗的滴水声。他知道有人丢记关便池的水笼头,自来水正淅淅沥沥的流淌着。水声在寂静的凌晨时分,显得格外刺耳。
“跳,记住,不到紧要关头,只用刀,不用枪。”王亚樵轻捷地爬进那扇敞开的小窗口。回身一把拉住后面的宣济民,当两人都跳进了九楼厕所里,他们才发现这层大楼里到处都响起起伏的鼾声。刚才他在楼前听到的说笑声和唱曲声,不知为何已嘎然而止,楼道里显得死寂而肃然。
廊道幽深,灯光昏暗。王亚樵和宣济民手里都紧握着闪亮的尖刀,脚踏厚厚俄罗斯红地毯,就像两片飘落在地毯上的树叶一般,悄然无声地向九楼深处亮灯的高级客房摸去。王亚樵和宣济民沿着扇扇紧闭的房门向前,一直来到走廊深处。发现吴鸿泰从内线得知的903号房间,虽夜色已深,仍然亮着幽幽灯火。那女人的浪笑声,就是从这扇窗子飘出的。但此刻不知为什么客房里忽然变得悄然无声。莫非李顿今夜不在这家饭店里,正与哪位妓女共渡良宵?王亚樵想起四马路中华酒店茶座里那些义愤的学者脸孔,他的心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吱——”一声,王亚樵悄悄将虚掩的房门推开。可怕的寂静中,他透过开启的房门,见里面原是间超豪华的客房:美国高级地毯、白色水晶大吊灯,琳琅满目的英国壁画、意大利真皮沙发和一些他从没见过的高档陈设。让王亚樵、宣济民惊奇的是,整个偌大套间里空无一人,决无他们想象的男欢女爱场面。
“人呢?”王亚樵回转身来,和宣济民互换眼神,突然听到走廊一侧,蓦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特务!”王亚樵没来得及冲进去搜查,忽听杂乱的响声,他凭直觉意识到出了意外。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见几个幽灵般的特务,已经发现了他们,为首的特务举起手枪,大喝:“王亚樵,你还往哪儿跑?”
“砰──砰砰!”王亚樵情知今晚的暗杀行动已被守候的特务察觉了。他来不及进903号行刺李顿,他瞄准冲在前面的特务开了火。随着一声惨叫,跑在前面的特务应声扑倒。宣济民也举枪狂射,两人一边向扑上楼来的特务们开枪,一边且战且退,向刚才爬进来的厕所挨近。王亚樵发现已有大批特务闻风而来,幽深走廊里拥塞进黑压压的特务。
“不好,撤!”王亚樵知道他和宣济民与冲上九楼的特务大批决战,如果发生意外,他们甚至连逃脱的机会也没有。面对危境王亚樵和宣济民不敢恋战,两人顶着疯狂而来的弹雨,飞快闪进厕所,这时外边也响起了爆豆般枪声。两人跳出窗子,又沿着墙壁上的水管,嗖嗖嗖飞蹿而下,漆黑中王亚樵发现吴鸿泰和牛安如正守在那里,向远方疯狂扑来的特务开枪还击。四个人不敢逗留,只好沿原路遁逃而去。
次日,上海各报刊载一条新闻《华懋大厦昨夜发生枪击王亚樵暗杀国联调查团没能得逞》!
这条新闻称:
据来自上海警察局官方消息说,昨夜凌晨一时左右,在华懋大厦为国联调查团担任警戒的特工人员,忽然发现有奇怪车辆在子夜时分出现在华懋附近,而当夜国联调查团成员在出席上海市政当局的酒宴以后,又出席了电影晚会。欢迎活动结束后,李顿爵士等正在准备入睡时,忽接警报。于是事先转移到其它安全房间,故而歹徒们从楼窗潜入后,冲进李爵士下榻房间时大扑其空。至使行刺遭到警员拼力抗击。
李顿爵士受此惊吓,整夜没眠。清晨时警员发现昨夜偷袭国联调查团之人员,糸从华懋大厦后楼一卫生间内潜入九楼。警方初步认定,作此案者可能是一伙政治土匪所为。警界权威人士称,行刺者显与前次在高昌庙准备炸毁出云号日舰的王亚樵有关。警方欣慰的是,一场可能造成国际影响的行刺案,终在警员的全力抗击下没能得逞。……
报纸上的新闻,立刻在上海民间引起强烈震动。舆论也为之哗然。尽管王亚樵的行刺没有成功,但是,这消息对那些渴望正义的民众仍然不啻是一大鼓舞。
当天下午,王亚樵在英租界小洋房又召开密秘会议,与会者中除宣济民、吴鸿泰、牛安如和余立奎外。又吸收了李占山、王亚英和龚春甫等人参加。
“从得到的情报上分折,昨天夜里我们没有得手的原因,是我们的行刺计划过于草率。对警特方面的防范估计不足。”王亚樵回想昨天夜里的刺杀,心里痛疚难过。他对大家说:“这都是我因为我报仇的心情过于急迫。如果我们能把特务可能发现我们的种种危险都估计在内,如果我们昨夜不将汽车开近距华懋较近的街上,那么,我们也许会行刺成功的。但是,尽管昨夜失败了,我们仍不能就此失去信心。那姓李的外国人,我坚决要和他血战到底。不把他刺死在中国土地上,决不罢休!”
当即,王亚樵又将所有参加刺杀李顿的行动组员作了分工。派吴鸿泰和牛安如继续监视华懋大楼,将特工人员和警察的分布情况搞清;二是派出宣济民、余立奎设法在华懋大饭店,内务色有爱国心的男女侍应生,作为内应,随时准备再二次行刺;第三组由王亚英和李占山负责,制造烈性炸弹,准备在无法进入防守严密的华懋大厦时,采取向李顿房间投掷炸弹引爆的方案。
各小组分头行动。王亚樵独自在英租界小洋房里思索如何才能顺利取胜的方案。他忽然感到,如果李顿仍下榻在大厦里,即便他们“铁血锄奸团”全部人马都上阵,也不能确保击毙重兵防守的李顿。就在他茫然无计的时候,负责侦察李顿行迹的吴鸿泰,忽然来到他小洋房,报告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九爷,本来我们准备在华懋设法收买一两个侍应生,在必要时候让他们对李下手,除掉这个坏蛋。可是,忽然得到情报,李顿因为昨夜那场有惊无险的刺杀,吓得他今天上午已悄悄搬出了华懋饭店。”
“哦?”王亚樵闻言喜上眉梢。一是他发现昨夜的行动已经震惊了李顿,他是吓破胆后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二是李顿如果搬出华懋,对今后的行刺大有好处。已经进过一次华懋的王亚樵,深知这幢外国人修建的饭店,几乎难以进入。饭店内部也没有可供逃走的通道。
“他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现在还不知李顿的确切下落。”
王亚樵俨然一位成熟军事家,坐在小洋房里等待进一步的消息。可是,他面前的红色电话,直到中午也不曾响起。紧张和焦虑这让王亚樵心绪纷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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