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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梧州。
王亚樵独自伫立在一片碧绿竹林丛中,这是座偌大的院落,四进套院,青堂瓦舍,叫做李圩子。这里是李济深将军的故宅,原为两进套院,1923年他任粤军第一师长时期,回乡小住,曾将后园重修了二栋房舍,作为白崇禧等军界好友来梧居住的客房。自从1936年3月,王亚樵带着家人从香港远路而来后,这后面二进套院,就成了王亚樵和他们护兵家眷的居所。如今眨眼到了盛夏7月。
“九光,其实我们真不该到这里来!如果当初你能听华克之的话,也不至陷入当今的困境。”王亚英见他闷闷不乐站在院落里一丛翠竹前面,就走过来劝他说:“但是,也没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吧,好在李将军待咱们不薄。”
王亚樵一言不发。他凝视着院墙外那片起起伏伏的群山,心海就会泛起一股难言的苦涩。三月份他来这里时,受到了故友李济深一家的欢迎。王亚樵感到李济深是他最可依靠的至友,此人与他曾在南宁见过几面的白崇禧大不相同。当初他来到梧州次日,就由李济深亲自陪同,乘几辆车从梧州前往南宁。去那里拜会了桂糸两位主要军阀李宗仁和白崇禧。
“欢迎欢迎,九光兄,早年就是辛亥革命的功臣和元老,现在忽然能到我们这边远之地来,真是上苍助我们啊!”在李宗仁设下的欢迎酒宴上,王亚樵发现李宗仁确象李济深来时所说的那样,是一位忠厚的军旅中人。李宗仁面见王亚樵,心里十分高兴,因为那时候李宗仁和白崇禧正和广东陈济棠酝酿一场更大的军事行动。
白崇禧虽从前和王亚樵接触不多,又有些黄浦高官的架子,但是,当时他们桂糸正是用人之际,所以也对他格外敬重。席间频频向王亚樵敬酒说:“九光先生,从前我不赞成暗杀,可是,后来我们通过和蒋中正接触,才知道此人心地险恶,决非我们桂糸军人久可信赖之人。所以,我们现在倒非常羡慕你,能在不受政治约束的情况下,敢于暗杀和行刺。不过,杀汪兆铭不如杀蒋中正啊!蒋中正才是中国最大的公敌!”
“前次只是失了手。”王亚樵从不肯公开他们的行刺内幕,但是这次在李、白两人的欢宴上却说出了实话:“其实我们早在中山先生作古不久,就看穿了蒋的伪善。所以才有了庐山的行刺。但是,由于事前计划不密,致使行刺不果。后来,我们又先后派人几次上了庐山,可都没有成功。最后一次,还以为是万无一失,哪会想到蒋居然在照像的时候不肯露面呢?”
“九光兄,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千古英雄了!”席间,白崇禧频频向王亚樵敬酒。他把如何和陈济棠联合起事,成立抗日救国军西南联军的计划,都说给了王亚樵听。王亚樵心情顿时愉悦起来,暗自庆幸这次来广西是及时的。
欢迎宴会后,李宗仁又亲口许诺每月资助王亚樵五百块大洋,让他在梧州随时准备参与举事。王亚樵临从南宁返回梧州前,白崇禧又亲自找他谈了一次话,他说:“如果我们一旦举事,九光先生仍然要发挥你的独特作用。我们想任用你为特务团长,到时候战争一打响,地方秩序也极需你来维持。所以,我们是要借重仁兄的啊!”
“放心吧!”王亚樵拍胸发誓说:“只要贵军是倒戈反蒋的抗日队伍,那我王亚樵就责无旁贷。你们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王亚樵想起刚来广西的那段时间,心里仍然对白崇禧保留着良好的记忆。他清楚地记得,就在他们来后不久,6月1日,终于组成了以李宗仁、陈济棠为首的西南抗日救国军。同时发出了一个讨蒋通电,那时候王亚樵心里高兴得难以自持。但是好景不长,就在这场兵变刚刚发动不久,蒋介石又果断采取了收买与重兵压境两种手段,很快两广兵变就出现了让他大失所望的败局。
“任潮先生,这究竟是为什么呀?”王亚樵发现当初那么跃跃欲试的李宗仁和白崇禧,都忽然改变了主意,一场本来预想可能震动半个中国的反蒋抗日兵变,万没有想到竟会虎头蛇尾地草草收场了。他又气又急,只好跑来找老友李济深询问究竟:“当初李宗仁和白崇禧那么坚决,还对我亲口许诺说,事成后让我来当特务队长。可是,为什么兵变刚刚开始,又无声无息地收场了呢?”
“这就叫可怕的政治呀!”李济深对桂糸如此不堪一击,也表示出极大的愤懑。他愁肠百结地对王亚樵说:“我想,蒋某人的手段已在起作用了。他是恩威并用,这手段一直都是他瓦解各派政治势力的惯用伎俩。真没有想到,李宗仁和白崇禧也没有逃出蒋某人的手心啊!”
“中国无望了!”王亚樵这时才想起在香港时与华克之的谈话。他叹息一声:“从前,我也不相信依靠军人举事不能成为大事的话,可是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军阀都是些银样腊枪头,表面上看他们来势汹涌,可是一旦见了利禄二字,大都失去自身的本色。如果桂糸也像当年闽变那样不堪一击,我又何必跑到这里来呢?”
“不急不急,九光兄,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住下去好了。”李济深是位豪爽心性的军人,他劝解王说:“也许不久就有什么变化。你还可以在这里看看形势再说。如今你回香港也不是办法,那里不是有戴春风的人在暗暗给你设下罗网吗?”
王亚樵只好在梧州隐居下来。
为了不被南京特务侦察到自己的行踪,王亚樵自来到梧州以后,就化名为匡盈苏。从此他在这里以匡先生自居,但也极少抛头露面,在李圩子里深居简出,决不轻易走出李济深的深宅大院。
“不行,我不能老在这里当无为的食客呀!”八月里的一天,久卧思动、百无聊赖的王亚樵,忽然决定再次前往南宁。他去南宁,一是去那里领薪水,二是想再次拜访李宗仁和白崇禧。然而,让他万分失望和痛心的是,仅仅三个月光景,当初他初到广西时的热情早已荡然无存了,广西省政府虽每月仍然支付了他500元生活费,但是王亚樵发现就连那些支付他薪水的职员们脸色也十分淡漠,不再是从前那种随处可见的笑脸了。至于他想求见李宗仁,马上就被秘书给挡了驾:“对不起,匡先生,李将军现有重要的客人,他实在没有时间接见你。”王亚樵没想到自己的热脸忽然贴上了冷屁股。但是,白崇禧总算没让他白跑一次,在办公室里草草见了王亚樵一面。
“健生兄,记得我刚来广西的时候,你对我说的那些话,迄今还激动着我。我从不甘心两广兵变就这样失败了。我的意思是,还应该马上干起来,只要在广西竖起一面反蒋抗日的大旗。我敢保证定会举国响应!”这才是王亚樵从梧州到南宁来的真正目的。他想到李、白两人面前重新游说一番,以煽起李宗仁和白崇禧心里已经熄灭的倒戈火种。东山再起地发动一次大规模兵变。
“不行不行,匡先生,你真是个不懂政治的人呀!”王亚樵万没想到从前对他那么热情的白崇禧。今天居然换了另一幅冷冰冰脸孔,还不等他把话讲完,就将手一挥,打断了他:“你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再说,我们搞军事的人,和你们这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刺客是完全不同的。我们难道会为逞一时之能,就不计后果地和蒋先生决裂吗?再说,现在的蒋先生还是有威望的领袖嘛。我们广西是地方政府,决不能再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傻事了。”
“健生兄,此言差矣,”王亚樵万没想到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气咻咻说:“莫非广西的地方军队,就不是中国人吗?既然大家都是中国人,抗日又何罪之有?”
“好了好了,我还有事情。”白崇禧见他还要说下去,就沉下脸来,将菜盅一墩,表示他已下了逐客令。王亚樵悻悻地回到梧州以后,心情万分痛苦。他连忙求见李济深,将他这次去南宁面见白崇禧的经过,一一告知。李济深也不像从前那样为李宗仁和白崇禧打保票了。在此之前,他已得到白崇禧打给他的电话,在电话中向他暗示说:“任潮兄,你要知道,我和德邻现在担心的是什么?就是隐居在你们李圩子里的那个人啊!”
李济深不解地说:“我的客人你担心什么?”
白崇禧说:“虽然是你的客人,可他终究是南京正在通缉的要犯呀!戴笠已经几次给我发来电报,他问我王九光是不是在广西?我是看你的面子,一直对南京打着哑迷呀!我担心将来万一纸里包不住火,老蒋知道我们这里养着个杀他的刺客。那么,岂不是坏了我们和南京的关糸吗?”
李济深听了大怒:“健生兄,我要郑重地对你说,不管到什么时候,人都是要有人格和良心的。王亚樵既然是我请来的客人,如果有人从中暗里加害于他。那么,就等于加害我李任潮啊!”
“哪里哪里。”白崇禧见李济深动了肝火,马上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他急忙改口说:“我怎能做那种出卖友人的事呢?我只是提醒你,千万要多加小心,蒋先生可不是好惹的。”
现在,当李济深见王亚樵无精打采从南宁回到他家里,心里也感到无奈。他虽然怒责了白崇禧,却不想把白的电话内容告诉给他,担心王亚樵受不得如此无情的冷遇。李济深叹息一声:“你只管在这里住下去,我想,他姓蒋的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王亚樵笑了:“可是,我在这里住久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呀。我真担心,有一天南宁那两位桂糸的首领,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礼物,拱手送给老蒋呢?”
“不会,你想到哪里去了?”李济深虽已发现王亚樵继续住在梧州的危险性,但他仍然不希望王在这时候离开李圩子。就说:“李宗仁毕竟仁慈忠厚,他不会做这种丧良心事的。如若那样,他还如何取信我们这些桂糸的旧部?”
“可是,白崇禧靠得住吗?”王亚樵越想他这次面见白崇禧的场面,心里就越感到有种可怕的危险正在逼来,就说:“他会不会有一天把我逮起来呢?”李济深想了想,仍然摇头说:“我想……他也不至于吧?……”
九月到了。王亚樵在李圩子里每天都想着自己今后的出路,特别是他不断从报上见到李宗仁、白崇禧与南京和解的消息,就更加心烦意躁起来。
“亚英,亚英,快来救我!”那天,王亚樵半夜里忽然作了个梦。在梦中他好象走进一片阴气笼罩的水边。到处都是萋萋水草,他叫喊了好一阵,竟无人应声。后来他发现从水里忽然飞驶一舟,船上有个熟悉的女子身影,正在向他招手叫喊。王亚樵定睛看时,原是他日思夜想的余婉君。
他马上扑上前去,将从船上飞跑而下的余婉君紧紧抱住。两人正在河边说着分别后的情话,万没想到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阵清脆的枪声。王亚樵一惊,大叫:“不好了,有刺客!”可是,还没等他醒悟过来,余婉君就扑上前来,一把将他推进了滔滔河水之中。王亚樵在水里越是拼命叫喊,那水草里隐藏的几个刺客越向他砰砰开枪。当王亚樵向余婉君呼叫时,见那女人竟站在那些凶煞的枪手身边,嬉嬉笑着说:“九哥,现在该是你遭难的时候了!”“婉君,你说些什么话呢?莫非你也敢背叛我吗?”王亚樵气得大骂不休,这时他一古碌从床上爬起来,睁眼一看,发现原是南柯一梦!
“九光,你这是怎么了?”王亚英打开灯盏一看,发现王亚樵气喘吁吁,浑身冷汗,正呆呆坐在灯影里。再看他的眼睛,里面竟流露出了可怕的凶光。她一时不知王亚樵为什么如此慌恐。急忙为他拭汗说:“你是作了恶梦吧?”
“是啊,我在梦里见到鬼了!”王亚樵没有说出他刚才在梦里见到思念着的余婉君,担心夫人会为此吃醋。但他还是决定把最近几天心里想的事告知夫人,说:“亚英,我是说,咱总不能老是躲在这里吧。李济深将军对我们虽然不薄,可是,广西现在的情势,早就不像咱们从香港来时那样。李宗仁和白崇禧他们也被南京给拉过去了。我们再想举事,恐怕就相当困难了。”
王亚英说:“我也早想和你说这件事了。当初如果你能多听听华克之的意见,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地步吧?我早就对你说过,这些军阀都是靠不住的。他们在利用你的时候,会给你戴上一顶顶高帽子,甚至会把你捧到天上去。可是,一旦他们不需要你的时候,就会把你甩开。如你不识时务,你还会成为他们的障碍呢!”
王亚樵从前听不得不同意见。特别是他决定到广西来前王亚英曾为此劝阻过他,可是王亚樵却当场大吼着喝止了她:“我的事女人不能多嘴。”然而如今,他在严峻的现实面前不得不从心里感到妻子的相劝不无道理。他说:“从前的事就别再说了,我在问你,我们这些人今后何去何从?”
王亚英呆呆坐在黎明前的暗影里,她对前程也愁肠百结。特别是6月1日两广举事无疾而终后,她亲眼见到了王亚樵越来越遭到李、白两人的厌弃。同时也从报上不断见到白崇禧到处发表支持蒋介石的谈话。作为妻子王亚英已感到继续住在梧州的危险,甚至时时都可能发生突变。于是她说:“九光,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继续呆在广西,显然不是久计。如果再回香港,那里更是杀机四伏,特务如麻,随时都有遇害的危险。除此之外,几乎再也没有我们的出路了,唯有的一条出路,你却始终不肯走,你说,让我还如何劝你的呢?”
王亚樵现在心性不再暴躁。对妻子的话开始认真倾听了,他说:“你是说,我们最好去延安吗?”
她在幽光里点了点头,说:“那天郑抱真他们对你说了许多,我感到他们的话是对的。我虽然和共产党没有任何来往,但是,共产党是惟一真正仇恨日本的政党,也是可以和日本血战到底的军队。而且,我也看得出来,毛泽东决不会像那些无聊军阀那样,今天想举义旗就起来倒蒋,明天得到了老蒋好处,就反过来降蒋输诚,甚至甘愿当老蒋的奴才和走卒。既然共产党那么坚决,那么硬骨头,你为什么不想想这条路呢?”
“是啊,亚英,我从前错过了许多次机会呀!”王亚樵双手忽然抱住了头,他想起早年自己在上海时,曾经有过几次和共产党合作的机会,然而都因为他对共产党不了解或小视这个政党的力量,每每与他失之交臂了。王亚樵记得他和中共驻上海的代表李立三曾有过交往,但是,后来当李立三劝他放弃暗杀而真正投向革命的时候,王亚樵又断然拒绝了他;他们在庐山第一次行刺蒋介石失败后,在上海处境险恶时期,中共代表李克农和陈赓都主动派人设法和他联糸,并且希望他能放弃暗杀活动,前往中共的苏区投身真正的革命。可是,也被王亚樵断然拒绝了,他甚至当着李克农派来的代表公开说:“我不相信你们共产党会有什么建树。我认为在当今中国,离开暗杀是根本推不倒蒋介石政权的。”于是,他再一次失去了与中共合作的机会。
特别让王亚樵感到痛悔的是,当华克之在香港劝他一同赴延安的时候,本来理应毅然放弃来广西投靠李、白而去陕北投奔毛泽东。但是,他仍然对军阀搞武装倒戈充满着深深的希望。现在他确认妻子的话是真诚而实在的,他确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从前他在上海以斧头帮起家时期,麾下有数百名门徒,如今大多死的死,伤的伤。当然,更多的门徒正因为看到追随王亚樵继续走行刺暗杀的冒险之路不会有真正的出路,才悄悄地离他而去了。最后就连敬仰他的华克之也放弃他而改投中共去了,所有这一切,都让王亚樵在梧州陷入困境期间真正从反思中得到了反省。
“虽然你从前失去了和共产党合作的机会,但是,并不是说从此再也没有合作的机会了。”王亚英见他已从内心里深深自疚自悔,索性苦苦劝道:“我想,只要你现在醒悟,马上去陕北,还是来得及的。总要比在这里寄人篱下安全得多嘛!”
王亚樵终于抬起头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那是他在困境中对自己所走过的路严肃思考后流下的真诚泪水,也是他对盲目追求与联合军阀倒蒋初衷的一个痛悔。他想了许久,最后终于对妻子说:“好吧,我试试看,如果李任潮先生也能支持我,这次就决定去陕北投奔毛泽东和朱德了!既然蒋某人如此排挤和打击我,那我最后只有逼上梁山了!”
天明时分,王亚樵又招来几个追随他来广西的心腹:郑抱真、赵士发、张宪庭和余亚农。当他把自己的处境说出来后,郑抱真首先赞成投奔共产党,他说:“当初在香港,华克之说去延安时,就已经证明那是一条可行之路了。因为华克之是从他们血的失败中悟出了人生道理的。”
赵士发也说:“九爷,现在我们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的。因为白崇禧前次在南宁对你的态度,就说明他已经心怀不轨了。如果他们当真和老蒋联合起来,还不马上把我们交出去,当成和老蒋合作的见面礼吗?”
“对对,我现在已认清了从前走的路都是错的!我真不该来到广西啊!”王亚樵大彻大悟地说:“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投了中共,路到底怎么走?人家是不是肯于收留我们呢?你们可知道丧家之犬的滋味吗?”
“不,九爷,共产党是一个正义之气的党,他们决不会不收留我们的。”从前也对共产党有好感的张宪庭说:“在上海的时候,陈惘子是地下党,他给我讲过许多有关共产党的知识。马克思和列宁都是进步的力量。”
“可是,我们现在到哪里去找马克思和列宁呢?”王亚樵越来越感到他必须马上离开广西的紧迫性。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出随时都可能遭到白崇禧加害的这片小天地。
余亚农说:“找不到马克思和列宁,但是我们可以找毛泽东和朱德啊!现在蒋介石最怕的人,就是这两位中共的领袖。我们现在就需要投靠蒋介石最害怕人,才能走出真正的困境。九爷,不瞒你说,我一个表哥就是前年从上海秘密经武汉,去投了延安中共的。现在他在那边已经加入共产党了!”
“是吗?”余亚农的话特别引起了王亚樵的注意,他精神也由之一振,马上说:“好吧,等我去见见李任潮先生再说。如果他能支持我去陕北,咱们马上就派人到那里去联糸。”
当天下午,王亚樵经过反复思考后,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了李济深将军的书房。当李济深听说王亚樵想去投奔远在陕北那片黄土高原深处的中共时,确实暗暗吃了一惊。因他万没想到一个从小靠暗杀和行刺起家的社会自由主义者,居然有一天会背叛自己多年形成的以暗杀救中国的理想。李济深坐在椅子上沉吟许久。才郑重地对他说:“九光兄,对于中国共产党,我也是早有好感的。虽然毛泽东和朱德这两位领导人,我并不相识。但是,我却与周恩来先生素有往来。当年我在广东的时候,就和周先生有过接触,从他的身上我也能看出共产党的伟大。所以,你去投奔他们,显而易见是一条非常光明的道路啊!”
“是吗?”处于危险困境中的王亚樵听了李济深的话,心里那已形成多时的大胆计划,现在终于变成了他必须付诸的行动。他下决心说:“那好吧,我决心要走这条路了,可是,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中共末必就肯马上接收我。因为有人说我是个大侠,有人说我是暗杀大王,也有人说我是个大流氓。正是由于社会上对我的说法千奇百怪,所以像我这样的流氓无产者,马上就去延安投奔毛泽东,人家会要我吗?”
“九光兄,我想,共产党不会拒绝一个以抗日为自己追求的人。”李济深郑重地说:“何况你和老蒋有深仇大恨,这和中共的主张也完全一致。只要你到了延安以后,能正确地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我想,毛泽东和朱德是不会不欢迎你去的。”
王亚樵点了点头,忽然,他又抬起头来,请求说:“任潮先生,我去延安的决心已下,而且决不更改。但是,还是请您给周恩来先生写封引荐信吧?如果我有这封信,才好去延安啊!”
“行,我一定写!”李济深见他那么痴情和真诚向往陕西,当即果断地应允下来。当天晚上,李济深就挥笔给正在武汉的周恩来写了一封言简意深的信,向他介绍了王亚樵和他的前半生,以及王此时追求真理和正义的迫切思想。
深夜,就在李济深给周恩来写信的时候,王亚樵也在他下榻的李圩子后院客房,在灯下郑重提笔,在雪白横格信笺上写下了一行字:
毛主席、朱总司令大鉴:
九光远在两广,多年来敬仰共产党之伟大。尤其在国事日非,大敌当前之际,只有贵党敢于大举抗日大旗,英勇迎击蒋逆之多次围剿。实乃举世敬仰之举,万民称颂。而今各派政治势力,都纷纷争与蒋氏苟合之可能,而惟独贵党与蒋决不妥协。实为当今英豪耳。九光景慕贵党多年,素有投奔归顺之心,怎奈时机不便于我。现今大敌当前,九光思前想后,愿率麾下数人即日前往延安,不求闻达,只求在正义之师中得遂正义之志而已!……
王亚樵写到这里,终于长长吁出了一口气。那是他在经过多年的曲曲折折以后,在坷坎多变的中国政治风云中,最后才看清的一条惟一可行的救国之路!这时,他发现天色已经微明,就把笔搁于砚上,伏在桌上忽然鼾然大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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