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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句的特点
王蛰堪先生说:“诗若苍颜老者,孤灯独坐,虽葛巾布服,眉宇间使人想见沧桑,谈吐挥洒,不矜自重,不怒自威。词犹美艳少妇,微步花间,风姿绰约,虽钗钿绮服,使人想见玉骨冰肌,顾盼间隐然怨诉,徒有怜惜,可远慕而不可近接焉。”——这段说得很明白,诗句宜朴宜素,稳妥凝重为上品;词句宜丽宜秀,轻巧婉转为正途。所以整体来说,词以婉约为正统,豪放是分枝——这与个人喜好无关,大方向是也!
词不但与诗有分界,与同为音乐文体的曲也不一样,宛敏灏先生说:“诗贵温雅,故多用朴素的文言。曲尚尖新,故时采聪俊的口语。其上不似诗、下不类曲的清辞丽句,则是词中常见的语言。”我们有时填词,朋友看了说“词有曲风”,便是用语比较“口语化”的结果。词虽不像诗那样全用文绉绉的书面语,可以有适当的口语化,但毕竟不能全用口语或者俚语,“文”还是要有的!
近代词学大家缪钺先生在《诗词散论》中归纳了词句不同于诗句的四个特征,与大家分享如下:
一、其文小
诗词贵用比兴,以具体之法表现情思,故不得不铸景于天地山川,借资于鸟兽草木,以为抒情之用。而词中所选用之景之物,尤必取其轻灵细巧者。
是以言天象,则“微雨”“断云”,“疏星”“淡月”;
言地理,则“远峰”“曲岸”,“烟渚”“渔汀”;
言鸟兽,则“海燕”“流莺”,“凉蝉”“新雁”;
言草木,则“残红”“飞絮”,“芳草”“垂杨”;
言居室,则“藻井”“画堂”,“绮疏”“雕槛”;
言器物,则“银釭”“金鸭”,“凤屏”“玉钟”;
言衣饰,则“彩袖”“罗衣”,“瑶簪”“翠钿”;
言情绪,则“闲愁”“芳思”,“俊赏”“幽怀”。
即形况之辞,亦取精美细巧者。譬如亭榭,恒物也,而曰“风亭月榭”(柳永词),则有一种清美之境界矣;花柳,恒物也,而曰“柳昏花暝”(史达祖词),则有一种幽约之景象矣。此种铸辞炼句之法,非但在文中不宜,即在诗中多用之,犹嫌纤巧,而在词中则为出色当行,体各有所宜也。
因此,词中言悲壮雄伟之情,亦取资于微物。姜夔过扬州,感金主亮南侵之祸,作《扬州慢》词曰:“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又曰“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废池乔木”、“波心”、“冷月”,均微物也。姜夔痛南宋国势之日衰,曰:“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鴂。”(《八归》)“啼鴂”亦微物也。
使用了拟人的写法,以“废池乔木”的伤痛愤慨代指人的心情,物尚如此,更何况是人呢,结合前文的金兵洗劫后扬州的一派荒芜残破的情景描述,可以表现出词人对于战争的伤痛无奈,表现其对南宋衰亡局面的伤悼和对金兵暴行的憎恨。
辛弃疾之作,最为豪放,其《摸鱼儿》词,痛伤国事,自慨身世,而其结句:“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仍托意于“危栏”“烟柳”等微物,以发其激宕怨愤之情,盖不如此则与词体不合矣。——这都是以细微纤小之物来寄托大意向的手法,非大家不能为之妙!那种高歌猛进的豪放体,其实已经从词中脱出了!
来看一首小令:
《浣溪沙》——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此词情景交融,珠明玉润,为秦观精品。今观其所写之境,有“小楼”,楼内有“画屏”,屏上所绘者为“淡烟流水”,又有“宝帘”,挂于“小银钩”之上,居室器物均精美细巧者矣。时则“晓阴无赖”,“轻寒漠漠”,阴曰“晓阴”,寒曰“轻寒”,复用“无赖”“漠漠”等词形容之。楼外有“飞花”,有“丝雨”,飞花自在,而其轻似梦,丝雨无边,而其细如愁。取材运意,一句一字,均极幽细精美之能事。
古人谓五言律诗四十字,譬如士大夫延客,弄个粗鲁人进来就不合适了。秦观此词如名姝淑女,雅集园亭,非但不能弄个粗鲁人,就算放个处士山人进来,都嫌他粗疏。惟其如此,故能达人生芬馨要眇不能自言之情。我们读秦观此作,好象置身于另外一种清超幽迥的境界,而有凄迷怅惘难以为怀之感。这是一种感触,说不出来道不明白的感觉,心底为之一动。虽李商隐诗,意味亦无此灵隽。此则词之特殊功能。
盖词取资微物,造成一种特殊之境,借以表达情思,言近旨远,以小喻大,使读者骤遇之如在耳目之前,久诵之而得隽永之趣。
上面这段主要讲词中采用的意象,往往是比较纤小细微的事物,取其轻盈缥缈之态。所以简单来说,高大上不适合词,大开大阖的,非高手不能为之,慎用!
二、其质轻
陈子龙论词曰:“其为体也纤弱,明珠翠羽,犹嫌其重,何况龙鸾。”盖其文小,则其质轻,亦自然之势也。诗词非实物,固不能以权衡称量,然吟讽玩味之,其质之轻重,较然有别。所谓质轻者,不是说其意肤浅,极沉挚之思,表达于词,亦出之以轻灵,盖其体然也。
举个例子,比如亲友故旧,久别重逢,惊喜之馀,疑若梦寐,此人之恒情。
杜甫《羌村》诗叙乱后归家之情:
“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衣。
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
邻人满墙头,感叹亦欷嘘。”
结句:“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意沉痛而量极重,读之如危石下坠。
至如晏几道《鹧鸪天》词,叙与所欢女子久别重遇,则曰:“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其情与杜甫《羌村》诗中所写者相似,而词表达,和杜诗相比,质量轻灵多了。词的特长就是:惟其轻灵,故迴环宕折,如蜻蜓点水,空际回翔,如平湖受风,微波荡漾,反更多妍美之致。要说凝重有力,词不如诗,要说摇曳生姿,诗不如词。词中句调有修短之变化,亦有助于此。
这段是讲词句的感觉要飘逸轻灵,下字用意不可太实、不可太重,但又不可无立足之点,不然就不是空灵而是空洞了。
三、其径狭
文能说理叙事,言情写景;诗言情写景多,有时仍可说理叙事;词惟能言情写景,而说理叙事绝非所宜。此虽因调律所限,然与词体之特性亦有关系。苏轼、辛弃疾为运用词体能力最大者,苏词有说理之作,如: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满庭芳》)
辛词亦有说理之作,如:
蜗角争斗,左触右蛮,一战连千里。君试思,方寸此心微,总虚空并包无际。喻此理,何言泰山毫末,从来天地一稊米。嗟小大相形,鸠鹏自乐,之二虫又何知。记跖行仁义孔丘非,更殇乐长年老彭悲。火鼠论寒,冰蚕语热,定谁同异。(《哨遍》)
读之索然无味,足以证明其试验之失败。又经史子及佛书中辞句,皆可融化于诗,而词则不然。古书辞句,有许多不宜于入词者。辛弃疾镕铸之力最大,其词中,《论》、《孟》、《左传》、《庄子》、《离骚》、《史》、《汉》、《世说》、《文选》、李杜诗,拉杂运用,然如“最好五十学《易》,三百篇《诗》。”(《婆罗门引》)“进退存亡,行藏用舍,小人请学樊迟稼。衡门之下可栖迟,日之夕矣牛羊下。”(《踏莎行》)终非词中当行之作。
宋代词人多用李贺(长吉)、李商隐、温庭筠诗,盖长吉、温、李之诗,秾丽精美,运化于词中很恰合。六朝人隽句,用于词中,乃有时嫌稍重,故如李清照词用《世说》“清露晨流,新桐初引”为恰到好处。此可以细参其轻重精粗之分际矣。
所以说词这种文体,是中国文学体裁中之最精美者,幽约怨悱之思,非此不能达,然亦有许多材料及辞句不宜入词。其体精,故其径狭,王国维所谓“词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也。
四、其境隐
周济谓吴文英词如“天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追寻已远。”言其境界之隐约凄迷也。实则不但吴文英词如是,凡佳词无不如是。若论“寄兴深微”,在中国文学体制中,殆以词为极则。诗虽贵比兴,多寄托,然其意绪犹可寻绎,阮籍诗言在耳目之内,意寄八荒之表,号为“归趣难求”。然彼本自有其归趣,特以时代绵远,后人不能尽悉其行年世事,遂“难以情测”耳。若夫词人,率皆灵心善感,酒边花下,一往情深,其感触于中者,往往凄送怅惘,哀乐交融,于是借此要眇宜修之体,发其幽约难言之思,临渊窥鱼,若隐若显,泛海望山,时远时近,作者既非专为一人一事而发,读者又安能凿实以求,亦惟有就己见之所能及者,高下深浅,各有领会。
譬如冯延巳(或作欧阳修)《蝶恋花》词: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或谓其有“忠爱缠绵”之意(张惠言),或谓其为“诗人忧世”之怀(王国维),见仁见智,持说不同,作者不必定有此意,而读者未尝不可作如是想。盖词人观生察物,发于哀乐之深,虽似凿空乱道,五中无主,实则珠圆玉润,四照玲珑,读者但能体其长吟远慕之怀,而有荡气迴肠之感,在精美之境界中,领会人生之至理,斯已足矣。至其用意,固不必沾滞求之,但期玄赏,奚事刻舟。故词境如雾中之山,月下之花,其妙处正在迷离隐约,必求明显,反伤浅露,非词体之所宜也。
观上所引,诗与词之疆域,皎然可辨矣。
本篇完全搬用缪钺先生《诗词散论》有关篇章,有兴趣的诗友可以自己找了看更多的内容。应该有诗友从徐晋如教授《大学诗词教程》里也读到过,只因缪先生这段实在太棒了!
应学友的要求来析讲一下辛弃疾的《哨遍》:
蜗角争斗,左触右蛮,一战连千里。——蜗牛角里的争斗,触蛮两族,对他们而言已是一战千里。
君试思,方寸此心微,总虚空并包无际。——大家想想看,方寸之间其实包含着无际的虚空。
喻此理,何言泰山毫末,从来天地一稊米。——明白了这个道理,还说什么泰山是毫毛之末,天地不过一粒米大小而已(绝对宏观宇宙论)
嗟小大相形,鸠鹏自乐,之二虫又何知。——所以说大小之比并不重要,斑鸠有斑鸠的乐,大鹏有大鹏的悲,小虫子又哪里能懂得呢?(所以别随便说人家无病呻吟什么的,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没病)
记跖行仁义孔丘非,更殇乐长年老彭悲。——盗跖有人夸孔子有人骂,短命的说不定很庆幸而彭祖活了八百岁也还嫌命短。
火鼠论寒,冰蚕语热,定谁同异。——这就好比火山里的火鼠与冰山里的冰蚕讨论冷热的问题,标准不同,自然观点不相同。
噫。贵贱随时。——这里“噫”感慨上片,引出下片。“贵贱”亦如“穷通”,并非单指价格,主要是价值,人的价值何在。
连城才换一羊皮。谁与齐万物,庄周吾梦见之。——这几句读着都不顺。连城璧玉保不齐还换不下一块。万物的价值何在?谁能定个准绳么?没有!我还梦见庄子了呢!
正商略遗篇,翩然顾笑,空堂梦觉题秋水。——梦里我还琢磨庄子的文章呢,醒了干脆就叫“秋水堂”了。(此作是他给自己的小屋命名所作)
有客问洪河,百川灌雨,泾流不辨涯涘。——有人问洪水之河,一阵大雨下过来,水全满了,河岸也看不出来了。
於是焉河伯欣然喜。以天下之美尽在己。——这句很简单,于是河伯就得瑟起来了,以为天下之美景全在他这儿了。
渺沧溟望洋东视。逡巡向若惊叹,谓我非逢子。——结果跑到汪洋东海边一看,哆嗦着跟海神说:I’msorry...老大,前面真没看见您
大方达观之家,未免长见,犹然笑耳。——所以要多走多看,别让方家笑话咱。
北堂之水几何其。但清溪一曲而已。——那么我这秋水堂北边的水势如何呢?就是一曲清溪而已。
文字大体是这样,因为没准备,所以攒得比较粗。他上片极言大小之对比,长短之无恒,是为了下片写小溪边的大气象作伏笔。说白了就是:我就是喜欢我们家堂北边那秋水,甭看只是一弯小溪,我就是喜欢!!
但就词而言,此作确实没啥味儿,如宋诗般,讲理讲得头头是道的,没多少情感在里面,所以难以打动人。
再回来说说秦观那首《浣溪沙》的景与情的交换手法,总体有点像意识流。
漠漠轻寒上小楼——实写,小楼是真实无虚的。寒是真的,轻是感受,可大可小。漠漠纯是虚的,啥样的寒冷是“漠漠”的?我也不知道,但谁都知道他是有点冷的。“漠漠”二字如同美人的假睫毛,纯为增色之用。
晓阴无赖似穷秋——“无赖”“穷秋”是可以并提的感觉,是虚,但晓阴是实景,略有点阴天的早晨。
淡烟流水画屏幽——“淡烟流水”是屏上之图,算是实,但于实境中又是虚的,因为是画里,是假的。幽,又是一个似真似假的感受,什么样是“幽”?公园里会有“曲径通幽”的说法,那么这个“幽”是哪里?是啥样?什么样算幽什么样不幽?没有明确的标准的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这一联以实喻虚,又虚入实,飞花与丝雨,是实景,真实的可知的可见的;梦与愁是无形的不可知的,但作者反笔写来,既看到了花亦看到了梦,既感知了雨,又感知了愁。这里没有移步也没换景,她就站在楼头屏风外面,着着外面的“晓阴”,那儿也许下雨也许没下,也许飞花也许没飞,景在她眼中,情在她心中。
宝帘闲挂小银钩——这个“闲”字才是真扣题的,全是闲出来的啊!
第一句小楼是实的,最后一句帘、钩是实的,中间的屏是实的,其它的,全是虚的。
秦观的笔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虚实结合的好,虽然词中只有几个字落在实处,占全词比例极小,但造境全靠这几个字了,没有楼,她没地儿站了,没有帘、没有钩,我们就看不出是个“她”来。很多诗友一写“空灵”就写成“空洞”,因为全是虚的,无一落脚之处,那么所有的词句就全是空中楼阁
这是秦观代某女子拟情之作,主人公定然是个女子无疑——你非说是基友我也无所谓,反正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顶家立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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