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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杨家铺,那场影响了我一生的残酷突围战
发布时间:2024/11/17  阅读次数:0  字体大小: 【】 【】【

  从战争中走来的军人,总有场决定人生死轨迹的战斗嵌植在自己的生命里。1944 年杨家铺子突围战,是我一生难忘的战争记忆。那场突围是光荣的也是惨烈的,我的人生也在这场战斗中裂变。

  1944 年 10 月上旬末,冀热边特委、行署、军分区在河北丰润县的皈依寨召开扩大工作会议。10 月 16 日晚,我特委、行署和丰滦迁联合县等机关,在丰润县皈依寨召开会议,研究深入开展减租减息运动问题。会议将近结束时,忽接到日军在丰滦迁大量增兵的情报,冀热边特委组织部部长周文彬同志立即决定南撤,转移到杨家铺一带。当晚周文彬率两个排前往李庄子,冀东区第四地区区委书记兼专员丁振军率四连前往夏庄子,特委宣传部副部长吕光、特委社会部部长钟子云、行署主任朱其文和 12 团特二连连长刘景余率一个排住杨家铺。

  傍晚,周文彬和钟子云二位领导同我谈话,研究今后如何开展对敌工作,结束已至十一时。我本想连夜西渡滦河,回到地委驻地,但两位领导却热情地劝我就地休整:"行军已很疲劳,过河不易搞到船只,敌人骚扰频繁,还是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再过河吧。"于是,我当夜随机关一起住在杨家铺西的老乡家中。

  没想到,这一短暂的停留,让我经历了冀东抗日反"扫荡"以来最残酷的一次战斗,更未想到,作为幸存者活下来的坎坷考验不亚于闯过枪林弹雨的生死线,这场战斗的影响始终牵绊着我。

  战斗的警报是从拂晓突然拉响的。

  长期情报工作养成的习惯,让我尤为警惕,我深知,敌情极有可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天刚蒙蒙亮,我下意识地从熟睡中醒来,起身出门,除了警卫哨,同志们都在休息。正欲回屋,突然听到机枪射击声,一排子弹撞击在我身边的土墙旁。敌人摸上来了!我顾不得隐蔽,朝枪响处望去,只见村后的东山已被日寇占领,机枪从不同角度射击,形成火力网。

  "鬼子来了,准备战斗,马上转移!"我疾步回屋,命令秘书和通讯员。同志们都做好了准备。我和秘书彭飞、译电员方明、警卫员李锡儒和交通员石坚、费新、李永等人一起,背着文件,牵着牲口,子弹上膛,向暂时没有枪响的村南撤去。

  出村以后,东西两山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均被敌人占据,而离村几十里的西面就是敌人左家坞据点,只有南面的开阔地带尚未发现敌人。我们开始向南转移,跳出了包围圈。

  当走出村口四五里远时,我们便与冀东行署主任朱其文同志率领的机关干部和警卫连会合。他们是从杨家铺出来的,准备向东转移,到何家营一带突围。我本可随他们一起撤退,转赴十八地委,但总担心村中的同志。向村中回望,只见同志们仍在徘徊,未能向南突围。谁都知道,留下来就是九死一生。

  "你们先撤!"来不及考虑,我命令秘书、译电员二人随行署机关向东转移,我带警卫员、交通员四人,回到杨家铺,接应同志们向南突围。

  这时,李庄子、夏庄子以及邻村的父老乡亲都向杨家铺奔来,接着村西头响起了一阵枪声,敌人利用晨雾作掩护接近了李庄子。听到枪响,警卫连战士们在连长刘景余带领下,疏散队形,扑向村外,依托有利地形进行阻击。周文彬表现得相当沉着,他一面派出侦察员摸清情况,一面从枪声中判断敌人的远近,迅速的布置着任务。

  侦察员报告:"西面已与鬼子接火,东面、南面、北面暂时还没情况??"周文彬与丁振军书记商定,二连奉命顶住敌人,机关干部迅速转撤到杨家铺。五分钟后,机关的干部和其他同志迅速向杨家铺靠拢。周文彬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声命令着指挥撤退。当地出身的连长刘景余熟悉地形,建议队伍向北部山地转移。大家同意他的意见,决定由杨家铺村北马蹄山下向皈依寨、潘家峪转移。但不久,何家营又发现了敌人,马蹄山对面的东城山,也出现了敌人。见此情况,周文彬同志果断命令:"销毁文件,彻底轻装,准备突围。"这时,刚退到村东头的我遇到了周文彬、钟子云、丁振军等同志和突围部队。

  我当即报告:"情况紧急,敌情严重,应马上撤离。我刚从村南回来,那儿没有发现敌人,行署机关已安全通过。"正在这时,已经突围出去的第三专署专员高敬之同志也从村南赶来,让他们迅速向南转移,但因突遭袭击,敌情不明,对撤离转移至何方一时难以决断。只听秘书长李杉同志命令机关干部听从指挥,不许自由行动。这样,我只好也随机关同志先上山隐蔽。突围前我请示钟子云同志,无法再带叛徒江东(从伪军团长张爱仁处逃回来的投敌叛变分子),先予处理,他点了点头,我即命警卫员刘鸿章同志结果叛徒。

  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转移已是不可能了,我们退至山上,卧倒隐蔽。

  突然,一名通讯员赶来报告:"丁振军同志牺牲了。"这位年轻的地委书记,率领第四区委警卫连三进三出,本来有冲出去的希望,但为了抢救战友,又几次冲进了包围圈,英勇无畏,最后壮烈牺牲,年仅 31 岁。顾不得悲痛,周文彬同志从马头山南坡下达了突围的命令。只听他高声呼喊:"同志们,情况紧急,向南冲,突围就是胜利!"

  特二连带头,机关干部在后,全体冲锋,连长刘景余带领警卫连在九挺机枪的掩护下,首先冲下山去,大部队紧随其后,子弹像风一样在我们身边刮过。血染红了山坡,尸体遍地。大家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死也要向前倒。刚一进沟,钟子云同志就被子弹撂在地上。"通讯员,掩护首长。"我立即派通讯员费新保护首长。不幸,费新同志还没靠上前就被火力扫中。

  紧接着,我眼睁睁地看着吕光同志和他的妻子俞芬同志一齐倒下。吕光胳膊中弹,刚站起身胸口又中了一弹,俞芬马上搀扶他,也被击中,两个人没说上一句话,就牺牲在沟里。吕光同志是我在延安的同学,俞芬同志正怀着孩子,他们是那么的年轻,就这样在战火中把热血永远洒在了冀东的长城线上。后来在吕光夫妇牺牲的地方,连种出的高粱叶都是红色的。吕光牺牲时间不长,王少奇和李杉等同志在战斗中相继牺牲,八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三百多人了。

  更令人难过的是,这次战斗的最高首长周文彬同志也光荣牺牲了。

  周文彬原名金成镐,1908 年 9 月 23 日出生在朝鲜平安北道新义州,1931 年随父流亡到中国,在北京通县侨居,后加入中国国籍,并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6 年他到冀东,在开滦煤矿搞工人运动,任唐山市工委书记。1938 年他领导了煤矿工人罢工和武装暴动,并与著名工人英雄节振国一起,组建冀东抗日联军特务大队,同日伪军进行了英勇的斗争。1939 年他担任冀东地委书记,从 1943 年起任冀热边特委组织部长。

  周文彬为人忠厚,关心群众,生活节俭,作风淳朴,在冀东干部和群众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大家都很亲切地称他为"大老周"。他一到新区,就住在老乡家,村干部和老乡常把周文彬当成是警卫员。在熟悉他的地区,老乡还笑着说,周部长你像个周邋遢,干脆以后我们不叫你部长,叫你周邋遢好了。他微笑着说,叫什么都行啊,我这样的邋遢干部多点才好呢。

  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对我们隐蔽斗争十分关心,常对我们进行中肯的指导与热情的支持,他是冀东抗日根据地的卓越开拓者、领导者、组织者,又是冀热边抗日根据地的组建者。他是一名国际主义战士,是中朝人民并肩抗日的最好体现。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他还从牺牲的战士身上捡起一支三八枪,一连打倒好几个鬼子。这时本已冲出包围圈的连长刘景余见大部队没有跟出来,又端着枪杀了回来。当看见倒在血泊里的首长,他顿时泪流满面。警卫连多是本地子弟兵,刘连长和他的战友们把鲜血和生命都留在了家乡的土地上。

  在突围中身负重伤的钟子云同志,子弹由头后部穿进,从鼻梁的右侧穿出,右臂也中了弹倒在血泊里,失去知觉。敌人搜查时,他强忍伤痛,憋住呼吸。敌人走后,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下挣扎着顽强地爬了一夜,第二天凌晨,幸被十七地委社会部长李东冶同志发现,用担架抬到李家沟山洞治疗。

  战争让人悲伤,同时又让人在经历生死后变得坚强。目睹这么多好同志牺牲,我强忍悲痛和泪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突出去,突出去给他们报仇。

  在这场悲壮的杨家铺子战斗中,牺牲的约 430 余人,被俘的150 余人,成功突围仅有 120 余人,寡不敌众,我方干部多,战斗人员少,这次战斗的惨重代价是冀热辽地区空前没有的。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说:"杨家铺战斗是我军在华北抗日战场上的一次罕见且损失重大的战斗。"

  是什么原因让敌人偷袭得手?没想到,这个谜底让我后来在敌人狱中解开了。

  后来,为纪念当年牺牲的同志们,杨家铺建立了烈士陵园。青松有幸伴忠骨,陵园里安放有周文彬、丁振军、吕光、俞芬、李杉、王少奇等先烈的英灵。解放后,我曾多次去烈士陵园,向当年牺牲的烈士们祭奠,寄托哀思,缅怀逝去的战友。他们没有远去,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杨家铺战斗是反"扫荡"的一次缩影,是黎明前的黑暗,但不管敌情有多么险恶残酷,我冀东部队始终未被敌人压倒屈服,牢牢的钉扎在日伪的满洲国境线上。经过 1944 年和 1945 年大反攻后,部队迅速壮大,由小团开始扩充为大团,地方武装升级为主力,成立了数个军分区,队伍达到万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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