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阴谋和阳谋

“百花方针”推出后，许多人为之兴奋，以为春天来了。当然也有少数人总觉得有几分凉意。

1957 年4 月30 日，毛泽东在上海局杭州会议上讲了“一定要放”的话，他说“这是有领导的反官僚主义”。同时，他告诉在座的党员干部，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理由：要的东西（指言论自由）不给他们，我们就处于被动。给了以后，鸣好鸣坏由他们自己负责。反正总有一天要整到他们自己头上来的。我们的办法是先整自己，把党整好，整得谦虚一些。有人说这是放长线钓大鱼，也有一些道理。

果然，半个月后，毛泽东发现如他所料，事情正在起变化。“什么拥护人民民主专政，拥护人民政府，拥护社会主义，拥护共产党的领导，对于右派来说，都是假的，切记不要相信。”①他向党内干部打招呼：“大量的反动的乌烟瘴气的言论为什么允许登在报上？这是为了让人民见识这些毒草、毒气，以便锄掉它，灭掉它。”②不过，“现在右派的进攻还没有达到顶点”，“我们还要让他们猖狂一个时期，让他们走到顶点。他们越猖狂，对于我们越有利益。人们说：怕钓鱼，或者说：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现在大批的鱼自己浮到水面上来了，并不要钓。③

20 多天后，时机到了，毛泽东向全党发出指示，现在要开始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怎么组织呢？毛作了具体部署，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民主党派，“要组织每个党派自己开座谈会，左中右的人都参加，正反两面意见都让其暴露，派记者予以报道。我们巧妙地推动左、中分子发言，反击右派。此事很有效。”二是高等学校，要“组织教授座谈，向党提意见，尽量使右派吐出一切毒素来，登在报上。”“最好让反动的教授、讲帅、助教及学生大吐毒素，畅所欲言。”“在高潮未落前，党报正面文章少登。”“到了适当时机，则立即要组织党团员分组开会”，“予以反驳”。“同时组织一些党外人士讲演，讲正面话。然后，由较有威信的党的负责人作一个有分析有说服力的总结性演说，将空气完全转变过来。”使他们由主动变为被动，而我们由被动变为主动。“各地情况不同，你们司”以灵活运用策略，灵活做出部署”。④

6 月19 日，毛译东发表了他四个月前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这是正式发表，根据几个月来阶段斗争的新情况，毛泽东增加了“修正主义比教条主义更危险”的论断和区别香花和毒草的“六条政治标准”，并且特别强调：“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各派政治力量之间的阶级斗争，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在意识形态方面的阶级斗争，还是长时期的，曲折的，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⑤ 四个月前被他的讲话激动得热泪盈眶的人，现在不那么激动了。

7 月1 日是中国共产党诞生36 周年纪念日。毛泽东觉得反攻的时候到了。他选择《文汇报》开刀，亲自为《人民日报》写了社论《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必须批判》，向阶级敌人公开了他的战略方针：

“共产党看出了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这一场阶级斗争是不可避免的。”“报纸在一个时期内，不登或少登正面意见，对资产阶级反动右派的猖狂进攻不予回击，一切整风的机关学校的党组织，对于这种猖狂进攻在一个时期内也一概不予回击”，“其目的是让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大鸣大放，让毒草大长特长，使人民看见，大吃一惊，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些东西”，“从而聚集力量，等待时机成熟，实行反击。有人说，这是阴谋。我们说，这是阳谋。”⑥阴谋，在中国人的字典里，是指暗设圈套，事先没有公开把战术和规则告诉对方。毛事先告诉了吗？告诉了。他早就申明，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决不能任其自由泛滥。他早就公布了区别香花和毒草的六条政治标准。他早就说过，共产党欢迎批评，但批评有两种，有人民的批评，也有右派的批评，右派的批评没安好心。

那么，为什么还有人要自找麻烦，自投“罗网”呢？

原因之一是有些人——如毛泽东所说——利令智昏，不知大高地厚，把无产阶级的绝对优势看成自己的绝对优势。他们以为只要写几篇文章，发几次讲话，就可以把无产阶级的铁打江山推倒。

另有许多人是没有很好地理解毛泽东的批评标准。毛说过，批评有两种，有善意的批评，也有恶意的批评。“善意，恶意，不是猜想的，是可以看得出来的。”毛泽东就曾亲自看出了一些批评不是善意的、而是恶毒的攻击。例如章伯钧曾提出要由政协、人大、民主党派、人民团体组成四个“政治设计院”，事先讨论政治上的一些基本建设。储安平提出“党天下”，质问党为什么要把不相称的党员安置在各种岗位上，还对原来中央人民政府里的几个非党副主席的椅子被搬到了人大常委会表示疑惑。罗隆基提出要由人民代表大会和政治协商委员会成立一个“平反委员会”，公开鼓励大家有什么委屈都来申诉。这些人都以为自己的建议有利于共产党的领导，有利于社会主义建设，其实是不利于，因此当然是恶意的，错误的，反动的。

地方上各级领导者也纷纷看出了不少恶意的批评。例如文汇报社氏兼总编辑徐铸成曾作过一项批评，他说他们社里“实际负责编辑工作的是一位党员副总编辑，他从来没有做过新闻工作，文化程度似乎也不那么高明，但他有了套本事，能够把通的文章改成不通，把所有的稿件改成教条八股。另一位名义是秘书实际掌握管理和人事大权的同志，也是气焰万丈，善于制造矛盾利用矛盾来树立自己的权威。”这样的批评，对于被批评者来说无疑是恶意的，所以后来变成了全国100 名大右派之一。

右派的猖狂进攻被打退后，毛泽东又回过头来告诉党内诸同志：“在右派进攻的时候，我们的政策是这样，就是只听不说。”“把耳朵扯长一点，就听，话是一句不说。而且不通知团员，不通知党员、也不通知支部书记，不通知支部委员会，让他们混战一场。”⑦“两三个星期内，各单位的领导者对于右派的猖狂进攻，硬着头皮，只听不驳，聚精会神，分析研究，聚集力量，准备反攻，团结左派，争取中间派，孤立右派，这是一套很好的马克思主义的策略。”⑧那些原来怕放火烧身，怕饭票子过河的同志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不禁感到有些后悔，感到没有放够，有点不过瘾。早知这么妙，当初何不让其大放特放！

不过，二十年后的1978 年4 月5 日，中共中央批准中央统战部、公安部《关于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的请示报告》，指出在反右斗争中存在扩大化的错误，并向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同志表示道歉。

①②③：毛泽东：《事情正在起变化》，1957 年5 月15 日。

④毛泽东：《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1957 年6 月8 日。

⑤毛泽东：《坚定的相信群众的大多数》1957 年10 月13 日。

⑥毛泽东：《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1957 年7 月1 日。

⑦毛泽东：《打退资产阶级右派的进攻》1957 年7 月9 日。

⑧毛泽东：《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势》，1957 年7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