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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我如果当教师,决不将我的行业叫做“教书”
发布时间:2022/9/6  阅读次数:64  字体大小: 【】 【】【
  

叶圣陶:我如果当教师,决不将我的行业叫做“教书”

“若有人问我干什么,我的回答将是‘帮助学生得到做人做事的经验’,我决不说‘教书’。”这是叶圣陶先生在1941年时写下对教育的理解。

时至今日,阅读全文仍然令人深思。教师不能只做传授书本知识的教书匠,而要成为塑造学生品格、品行、品味的“大先生”。

我如果当小学教师

我如果当小学教师,决不将学校里的儿童认作讨厌的小家伙、惹得人心烦的小魔王;无论聪明的、愚蠢的、干净的、肮脏的,我都要称他们为“小朋友”。不然,我就够不上做他们的朋友,我只好辞职。

我将特别注意,养成小朋友的好习惯。我想“教育”这个词儿,往精深的方面说,一些专家可以写成巨大的著作;可是,往粗浅的方面说,“养成好习惯”一句话也就说明了它的含义。

我当然要教小朋友识字读书,可是我不把教识字、教读书认作终极的目的。我要从这方面养成小朋友语言的好习惯。

一个词儿,不但使他们知道怎么念,怎么写,更要使他们知道它的含义和限度,该怎样使用它才得当。

一句句子,不但使他们知道怎么说,怎么讲,更要使他们知道它的语气和情调,该用在什么场合才合适。

一篇故事,不但使他们明白说的什么,更要借此发展他们的意识。

一首诗歌,不但使他们明白咏的什么,更要借此培养他们的情绪。教识字、教读书只是手段,养成他们语言的好习惯也就是思想的好习惯,才是终极的目的。

我决不教小朋友像和尚念经一样,把各科课文齐声合唱。既与理解和感受很少关系,那么,随口唱熟一些文句,又有什么意思?

我相信书本是一种工具或凭借,但不是唯一的工具或凭借。

小朋友顽皮的时候,或是做功课显得很愚笨的时候,我决不举起手来,在他们身体上打一下。打了一下,那痛的感觉,至多几分钟就消失了;就是打重了,使他们身体上起了红肿,隔一两天也没有痕迹;这似乎并没有多大关系。

然而这一下不只是打了他们的身体,同时也打了他们的自尊心;身体上的痛感或红肿,固然不久便会消失,而自尊心所受的损伤,却是永远不会磨灭的。我有什么权利损伤他们的自尊心呢?

我还要做小朋友的家属的朋友,对他们的亲切与忠诚,和对小朋友一般无二。小朋友在家庭里,时间比在学校里来得多;我要养成他们的好习惯,必须与他们的家属取得一致才行。

我要他们往东,家属却要他们往西,我教他们这样,家属却教他们不要这样,他们必将徘徊歧途,而我的心力也就白费。

我如果当中学教师

我如果当中学教师,决不将我的行业叫做“教书”,犹如我决不将学生在学校的事情叫做“读书”一样。

若有人问我干什么,我的回答将是“帮助学生得到做人做事的经验”,我决不说“教书”。

我不想把“孝”“仁”“爱”等等抽象道德向学生的头脑里死灌。我认为这样的办法毫无用处,与教授“蛋白质”“脂肪质”等名词不会使身体得到营养一样。

为要使学生的存心和表现切合着某种德目,而且切合得自然、毫不勉强,我的办法是:在一件件的事情上,使学生养成好习惯。

为什么我要和他们一样做呢?

第一,我听从良心的第一个命令,本应当“忠”;第二,这样做才算是指示方法、提供实例,对学生尽了帮助他们的责任。

我认为自己是与学生同样的人,我所过的是与学生同样的生活;凡希望学生去实践的,我自己一定实践;凡劝诫学生不要做的,我自己一定不做。

因为我的名义是教师,凡负着教师的名义的人,都有帮助学生的责任。

我不想教学生做有名无实的事。设立学生自治会了,组织学艺研究社了,通过了章程,推举了职员,以后就别无下文,与没有那些会社的时候一样;这便是有名无实。

我说比不做还要糟糕,并不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主张不要有那些会社、不要有图书馆、学校园之类的设备。我只是说干那些事必须认真地干,必须名副其实。

我无论担任哪一门功课,自然要认清那门功课的目标,如国文科在训练思想,养成语言文字的好习惯;理化科在懂得自然,进而操纵自然之匙。同时,我不忘记各种功课有个总目标,那就是“教育”——造成健全的公民。

每种功课犹如车轮上的一根“辐”,许多根辐必须集中在“教育”的“轴”上,才能成为推进国家民族前进的整个轮子。这个观念虽抽象,可是很重要。

学生现在和将来做人做事,还要与帮做庄稼和出外旅行一样,是综合而不可分的。我能只顾分科而不顾综合,只认清自己那门功课的目标而忘记了造成健全公民的那个总目标吗?

我无论担任哪一门功课,决不专做讲解的工作,从跑进教室开始,直到下课铃响,只是念一句讲一句。我想,就是国文课,也得让学生自己试读试讲,求知文章的意义,揣摩文章的法则。

因为他们一辈子要读书看报,必须单枪匹马,无所依傍才行。国文教师决不能一辈子伴着他们,给他们读解书报。

教学生一味听讲,实际上无异于要他们游心外骛或是什么都不想,无异于摧残他们心思活动的机能,岂不是残酷?

我不怕多费学生的心力!

我要教他们试读、试讲、试做探讨、试做实习,做许多的工作,比仅仅听讲多得多;我要教他们处于主动的地位。他们没有尝试过的事物,我决不滔滔汩汩地一口气讲给他们听。他们尝试过了,我才讲。

我并不逐句逐句地讲书,我只是给他们纠正、给他们补充,替他们分析或综合。

我如果当大学教师

我如果当大学教师,还是不将我的行业叫做“教书”。

依理说,大学生该比中学生更能够自己看书了,我或是自己编了讲义发给他们,或是采用商务印书馆的《大学丛书》或别的书给他们做课本,他们都可以逐章逐节地看下去,不待我教。

我开一门课程,对于那门课程的整个系统或研究方法,至少要有一点儿是我自己的东西,依通常说法就是所谓“心得”,我才敢于跑进教室去,向学生口讲手画。

我不但把我的一点儿给予他们,还要训导他们、帮助他们,各自得到他们的一点儿。唯有如此,文化的总和才会越积越多,文化的质地才会今胜于古,明日超过今日。

这就不是“教书”了。若有人问我这叫什么,我的回答将是:“帮助学生为学”。

我要做学生的朋友,我要学生做我的朋友。凡是在我班上的学生,我至少要知道他们的性情和习惯,同时也要使他们知道我的性情和习惯。

我不仅仅在教室内与学生见面,当休闲时候也要与他们接触,称心而谈,绝无矜饰,像会见一个知心的老朋友一样。

我这是不忘记“教育”那个总目标;无论我教什么课程,总得对那个总目标负责。

我无法教学生一定要敬重我,因为敬重不敬重,在学生方面而不在我的方面;可是我总得在课程方面同时在行为方面,尽力取得他们的敬重,因为我是他们的教师。取得他们的敬重,并不为满足我的虚荣心,只因为如此才证明我对课程同时对那个总目标负了责。

无论当小学、中学或大学的教师,我要时时记着,在我面前的学生都是准备参加拥有事业的人。事业有大有小,但样样都是必需的;在必需这个条件上,大事业小事业彼此平等。

因此,当一班学生毕业的时候,我要逐个逐个地审量一下:甲够格吗?乙够格吗?丙够格吗.....

如果答案全是肯定的,我才对自己感到满意;因为我帮助学生总算没有错儿,我对于国家也贡献了我的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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