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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天,上海大亨杜月笙度日如年。
原来,李国杰在准备暗杀仇人赵铁桥的之前,他首先想利用的力量就是杜月笙。那时,他也是以吴淞码头上停靠的那艘属于上海招商局的“江安号”货船,作为诱惑杜月笙帮他除掉仇敌赵铁桥的筹码。但是杜月笙却不比不计后果的王亚樵。当李国杰说出他的杀赵之意时,万没有想到杜月笙开始时竟对此事满口应允。然而,后来杜月笙就杀赵一事问计于好友张啸林和黄金荣以后,他又悄悄地改变了主意。
张啸林和黄金荣都坚决反对杜月笙杀害赵铁桥。
黄金荣说:“赵铁桥虽在上海滩刚刚立足,可他毕竟是因向戴笠出卖斧头帮的情报,才得到招商局总办这一肥缺的。但是你千万别忘了,他那总办一职,可是蒋先生赏给他的。如若仁兄派人暗杀赵铁桥,就等于在除掉蒋先生的门徒,那样一来,你将来还如何面见蒋中正呢?”
张啸林也颇有同感,劝阻说:“此事万万使不得。咱们总不能为个李国杰,就伤害蒋先生吧?谁轻谁重,杜爷只要权利衡一下,就会知道的。”
可是杜月笙却叹息说:“可是,我毕竟已答应了李国杰呀,他还把那艘‘江安号’赏给了我。那艘船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是,你们也许知道,那货船将来终究可供我们几位在长江上行走,是个方便的运载工具呀!”
黄金荣嘿嘿冷笑:“月笙,你真太痴情了。在上海滩上说话办事,又何必那么认真呢?更何况对李国杰这样人,就不必把你许诺的话看得太重。再说,他送给你船究竟是为什么?他是为买通你去为他杀人呀,到时候你只管把他的‘江安号’开过来就是,料定他李国杰连个响屁也不敢放的。”
就这样,李国杰万般无奈又改投王亚樵门下。他故伎重演,也同样以那艘公船“江安号”作为雇凶杀人的筹劳。万没有想到王亚樵不知底细,竟然当了他李国杰的当。
“杜爷,现在王亚樵已经闹起来了,他一个命令,就从安徽一下子召来了大小门徒七八百多人。整个安徵会馆内外,几乎全住满了安徽人,”早有门徒暗中将斧头帮的情报侦察清楚,然后把王亚樵准备大闹上海的准确情报,送进了华格臬路的杜公馆。
“杜爷,形势越来越可怕。”又有一个暗探走进来,向心神不定的杜月笙禀报刚刚探听到的情况:“王亚樵正在准备血洗‘江安号’,他扬言一定要把船上所有水手都杀个绝尽,如果杜爷你不交出杀人凶手刘阿大,他还准备率领爷头帮的门徒闯进华格臬路来,非要把杜爷的公馆砸个稀烂不行!”
“他们还要抬着猪头三愣的尸体,在上海城区示威游行,要求市政当局严惩凶犯。”
“有人说,王亚樵这回连命也不要了,非要在吴淞口和杜爷决一雌雄!”
“还有,王亚樵说……”
“别报了,别报了!我耳朵里都灌满了!”杜月笙初时并没把个从安徵来的王亚樵放在眼里。特别对一个名声不雅的斧头帮,在这大亨的眼里本是小菜一碟。所以,当杜月笙听人报告王亚樵派人想夺李国杰送他的“江安号”时,自然持有本能的反感。这也是后来刘阿大敢和王亚樵派来接船的人大打出手的原因。如今,杜月笙万没想到,会为一条货船竟会出了人命。当然,出了人命后他也没有十分介意,以为大不了赔些钱消灾就是了。然而,杜月笙把王亚樵估计过低了。当他听说王亚樵一声号令,就有六七百安徽汉子从各地赶到上海,准备和他的门徒们对阵的时候,杜月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特别听说王亚樵准备派人抬尸上街游行示威,那就等于给他杜月笙的脸上抹黑了。他杜月笙毕竟和名气不大的王亚樵不同,他现在是上海闻人,在国民党上层军政要人的眼里,杜月笙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附庸风雅,武戏文唱,将自己从前的流氓名声,尽量以德政和乐善好施加以冲淡。万一王亚樵小题大作,把他恃权伤人的事情抖得上海大街小巷人人共知,那么,恶劣的后果远比他得到一艘用处不大的“江安号”大多了。想到王亚樵可能给自己带来的种种恶果,杜月笙再也坐不住了。于是,他急忙派人拿着帖子,把至友张啸林火速请到家里来,共同计议如何应付汹涌杀上门来的王亚樵。
“啸林兄,当初我是听了你和金荣大哥的话,才没出面杀那个赵铁桥的。可是,他娘的李国杰,现在却搞得我里外不是人呀。”杜月笙见张啸林走进客厅,急忙迎了上来,心绪紧张地叹息一声,揉着手说:“谁能想到李国杰这家伙会买通安徽的王亚樵呢?他如今不但除掉了赵铁桥,还把那艘船许给了王亚桥。现在事情越闹越大了,王亚樵为抢那艘‘江安号’,他手下一个叫猪头三楞的家伙,让我手下的刘阿大给扔掉黄浦江喂鱼去了。你说,现在出了人命,王亚樵又召集那么多安徽人杀进上海滩,我又该如何收拾这场残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艘船不如不要的好了。”
“杜爷,从前我们这些在上海滩混的人,都尊您为我们的师长。那是因为大家都看您是个有胆有识的掌舵人。”不料张啸林依然面不改色。他早已知道王亚樵向合肥和安庆搬兵向杜月笙施压问罪之事,但他没有像杜月笙那样沉不住气。张啸林一屁股坐在八仙桌边,接过女侍献上的香茗,呷一口冷笑:“可是,现在杜爷为何竟怕起那些安徽流氓来了?我就不信他姓王的强龙能压倒咱们这地头蛇?”
杜月笙见张啸林仍这样沉着冷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冷静下来,但心里仍然纷乱如麻,对王亚樵这伙乌合之众是否能在上海闹成大祸心里没底。就叹息说:“啸林兄,不是我临事慌张,而是这件事从开始时就计划不周啊。赵铁桥不杀实为上策,可是,我万没有想到李国杰这家伙会将‘江安号’一女两嫁。他先把这艘大船许给了我们,可是,后来他又把船当成了让王亚樵替他报仇的筹码。如今让我骑虎难下的,早不是要不要‘江安号’了,现在是我的人惹出了人命,姓王的他不肯饶我啊!”
“你是上海滩的大佬,他王亚樵算个什么?不过是个小瘪三而已。哪有怕他的道理?”张啸林多年在上海称霸,他和杜月笙、黄金荣号称上海滩三大亨,所以根本不把刚来上海不久的王亚樵放在眼里。
“可是,王亚樵现已把那么多门徒都召到上海来了,又声称定要跟我血战到底。我如再不拿出个应急之策,岂不是要出大事?”杜月笙虽在上海称雄多年,但他毕竟不是一般没有头脑的无赖瘪三。正因他名重一时,又是当今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眼里的人物,所以杜月笙看重的当然是名声,加之他手下人刘阿大毕竟打死了王亚樵的猪头三楞。所以心虚自然是难免的。
张啸林显然对王亚樵的举动有所耳闻,但他不为所动,仍然坐视冷笑:“杜爷,莫非您到了这时候,真想向个安徽无赖妥协投降?”
杜月笙早在张啸林来前,就已在心里想着如何向来势汹汹的王亚樵暂且让步,以求得平安。现在他见张啸林仍在泰然冷笑,才意识到自己作为上海大亨临阵失色,不免有些失态。但他仍难从眼前困境中走脱,就说:“啸林,你也知如今的王亚樵,已不是从前那个刚来上海玩弄大斧头的无赖了。从他敢杀赵铁桥这件事上,就已经证明,王亚樵决不是等闲之辈。如今为一条船双方发生火拼,毕竟理在王亚樵的手里,因为他们手里毕竟有李国杰这王八蛋写下的文契呀;二是,他们毕竟又为李国杰除掉一仇人,而我们呢?虽然有李国杰的口头许诺,却手无凭据。再说,我们又把王亚樵的猪头三楞给扔进了黄浦江。你说,咱们理在何处?我们纵然久居上海,人脉根基牢固,可是,没有理在手也是枉然啊!”
“什么是理?杜爷,莫非您在上海滩混了这么多年,还以为有理就可降服他人吗?那是天大的错误。”不料杜月笙越是心里发虚,张啸林越为他打气助威,手舞足蹈地对他说:“其实对付王亚樵这样的无赖,你千万讲不得任何道理。如果您想向他妥协,那么,他就会更加猖狂起来。他决不是你杜爷认了错就会罢手收兵的人。王亚樵就会趁机大闹一场,把你杜爷在上海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威望,都砸得个稀巴烂。到了那个时候,在上海滩上可就是他王亚樵可就成老大了。而我们这些人很可能都会拜倒在一个安徽流氓的手下俯首称臣!你想,那是什么后果?莫非杜爷真被他吓怕了,情愿从此在他姓王的手下过日子吗?”
杜月笙听了张啸林的话,一度慌乱的心境渐渐趋于平静。他忽从张啸林话中悟出一个可怕的道理:妥协只能助长王亚樵越来越盛的威风,同时也会动摇他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多年形成的“三驾马车”地位。1888年出生在上海川沙县高桥镇上的杜月笙,也知道自己当年闯上海时是如何艰难发迹的,他是靠替黄金荣贩运鸦片才一步步起家的。最后他成为黄金荣手下助手,又和张啸林组成个对外可以抵挡青红帮势力,对内可以指挥数百门徒的闻人。而今当真一步棋走错,那么,让他杜月笙名声扫地倒也事小,万一由此祸及他和黄、张经营多年帮派体糸,又如何向世人交待?杜月笙想到这些严重后果,一时举棋不定了。
“但是,我继续硬顶下去吗?”从清晨就在王亚樵压力下企图妥协的杜月笙,心中一片茫然。他感到进也不是,退也无路,一时又无快刀斩乱麻之策,又向成竹在胸的张啸林问计:“啸林兄,你的沉着,我佩服之至。可是现在的情势,决不像你说的那样轻松。王亚樵虽是个无赖瘪三,可现在理终究在他的一方,又召来那么多安徽大汉来和我们拼命,你说,让我如何退兵?我总不能在王亚樵大怒的时候,再火上浇油吧?”
“为什么不能火上浇油?”张啸林显然早有主见,他来前就对如何击败王亚樵想好的主意,这时他见杜月笙急得心中无计,才嘿嘿一笑说:“我想,越是在这火浇眉毛的时候,越不向他妥协。杜爷在上海什么样的恶棍没见过?对王亚樵这种人,当然要采取以毒攻毒,以硬碰硬的手段,方可凑效!”
杜月笙眼睛一亮:“以毒攻毒,说说你的主意?”
张啸林道:“现在王亚樵既然把百余名安徽人都召来上海,杜爷且不必怕他。在我看来,人多不能证明他王亚樵有本事。他这是以乌合之众,来给自己那发虚的心壮胆。刚才有人对我说,王亚樵想让那些安徽人抬着猪头三楞的尸体上街示威,其实这只是异想天开。因为这里是大上海,不是合肥,他如敢抬尸上街,租界上的外国巡捕,马上就会把王亚樵的人都关进笼子里去,你想,他王亚樵敢吗?”
“对对,有理!”已经昏了头的杜月笙听了张啸林的分折,顿时茅塞大开。他又追问说:“说下去,快说下去,有什么办法可让我转危为安?”
张啸林不慌不忙地吸着香烟:“还有人说,王亚樵已派那些从安徽来的乌合之众去了码头,准备和打死他们猪头三楞的刘阿大火拼一场,是吧?杜爷也大可不必惊慌。因为兵法上早就说过:‘敌进我退。’既然他们来码头上是找我们拼命的,那么杜爷何不马上船上的刘阿大下一道命令,要他们把船开到吴淞口外海面上去。对王亚樵那些准备上船拼个你死我活的安徽人,来个远而避之,如何?”
“妙妙!”杜月笙紧张的心绪稍安。但又蹙了蹙眉头:“我们退兵不战,避免和王亚樵拼个鱼死网破,自然是上策。可是,啸林兄,逃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王亚樵如发现我杜某人退兵罢战,他会对报界大肆宣扬:杜月笙败了。他是因为怕老子才不得不把那艘大船开到吴淞口外避难的。那样一来,他王亚樵同样可以在舆论上取胜。我杜月笙又成了什么人?”
胸有成竹的张啸林又嘿嘿一阵冷笑,有板有眼地说:“杜爷真是精明!可你为什么就不想想,咱们这样做,既可减少火拼的损耗,也可以趁机向王亚樵的老巢进行偷袭,杀他个回马枪啊。这就是兵书上说的:‘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啊!”
杜月笙这才悟出张啸林力劝他向来势汹涌的王亚樵投降妥协的原因。他暗淡的眼睛一亮,又说:“啸林兄真是个诸葛亮,看不出你平日不露头角,原来袖里有乾坤啊!你不妨说说你的主见,如何对王亚樵实施攻其不备之术?”
张啸林这才道出他的锦囊妙计,他俯在杜月笙耳边,颇为机秘地说:“杜爷,是这样。王亚樵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前几次他在南京和上海行刺,一般情况下,他都让手下弟子出面,而他稳稳地隐藏在幕后,静观风云。这次他把那么多安徽人召到上海,要到码头上找你手下的刘阿大兴师问罪,那么王亚樵肯定不会亲自上阵。他如果躲在安徽会馆里等着好消息,那就是我们向他暗刺一箭的好机会!”
杜月笙一惊:“你是说,我们派人趁机前往安徽会馆,行刺王亚樵?!”
“正是此计!”张啸林将他的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大声说道:“杜爷,您有什么可以惊怪的?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王亚樵既想靠暗杀来称霸上海滩,那么,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他,只有把他姓王的一枪打几个眼儿。如果把他杀了,到码头上寻找杜爷闹事的那些安徽人,他们还敢留在上海吗?当他们听说王亚樵遇刺身亡,哪个还敢留在这里?到那时候,杜爷的困境就不战自解了。”
杜月笙呆然坐在椅子上想了几分钟,不曾说话。因为张啸林为他出的点子实在太让他心动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杜月笙又神色紧张起来:“啸林,你的主意甚好!如果我们一旦成功,那不但可解当前的燃眉之急,也可除掉威胁我们青红帮的一个隐患。可是,我总是有点拿不准,这计谋虽好,只是万一失策,或者被王亚樵识破。那我们的后果可就更惨了!”
张啸林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胸口一拍,说道:“杜爷,您当年独闯上海的那种勇威,都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个人声望越高时,他就越是变得前怕狼后怕虎起来?其实王亚樵又怎能识破我们的趁虚而入之计呢?他如今心思都在码头上,他认为我们定会派出许多强人高手,去码头和他召来的安徽人对阵,哪还会提防身后有刺客杀手?所以,你大可不必谨小慎微,只管尽快派几个胆量大的刺客,尽快潜进安徽会馆。只要把他王亚樵的人头拎在手里,我敢保证,那些在江边上寻衅闹事的乌合之众,就会不攻自逃了!”
杜月笙反复思考张啸林的退兵之策,感到在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只好实施张啸林的“以毒攻毒”之计了,杜月笙忽把牙关一咬,恨恨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现在也只有这一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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