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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毛泽东57岁,正处于精力充沛、思维敏锐、经验丰富的颠峰状态。
在这位伟人身上,时常同时存在两个极端相反的气质,务实与浪漫、“虎气”和“猴气”,政治家与诗人,文人士大夫式的高雅志趣与农家子弟的朴实作风,对书本的“崇拜”与批判,“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的自信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自嘲……他很幽默风趣、含蓄温和,又严肃认真、咄咄逼人;他坦率、外向,感情充沛,提倡活得真实,“性不好束缚”,可也有时腼腆内敛,不露城府;他既谦恭、豁达,又高傲、敏感,他做事细致严谨、明察秋毫,但作风却粗犷洒脱、不拘小节;具有成就大业的忍让耐心,一旦需要则当机立断,决不坐失分秒……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人物之一,毛泽东在他辉煌的一生中都在不断超越自己,向别人所认为的不可能挑战,并且以之为乐趣。经过国内革命战争锻炼的炉火纯青的毛泽东军事艺术将在另一个战场上得到检验,并上升到另一个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当同美国在朝鲜战场的较量过去很多年之后,美国人才终于承认,他们曾经面对的是多么伟大的对手。尼克松写道:“他的思绪显然像闪电一样敏捷。”基辛格则写道:“我从没有遇见过一个人像他具有如此高度集中的、不加掩饰的意志力。他身上发出一种几乎可以感觉到的压倒一切的魄力。这是一个值得美国敬畏的人,没有与美国在朝鲜战场上的较量,毛泽东恐怕不可能赢得世界对他高度的尊重。”
从朝鲜战争爆发那天起,身在中南海的毛泽东以他特有的战略敏感一直在关注着战争的进展,他要求总参谋部随时向他汇报朝鲜半岛的战况进展。
丰泽园的菊香书屋内,毛泽东伫立在窗前,手指夹着一支点燃的烟,望着院内的几株老树和地面上的斑斑树影,凝神沉思。他在想,6月上旬,担负攻台战役的华东军区副司令员粟裕刚进京汇报了攻台的准备情况,朝鲜内战就突然爆发了,美国出兵干预朝鲜事务,还毫无道理地派出第7舰队公然侵犯台湾海峡,阻止人民解放军解放台湾。太猖狂了!
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代总参谋长聂荣臻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内。毛泽东向书屋的门口踱了两步,对来者说:“你来得正好呀,我正要找你。怎么样,朝鲜半岛情况怎么样?”
聂荣臻说:“主席,我就是来向你汇报朝鲜战场的情况的。已经证实,美国第8集团军参加了地面战斗,看来美国武力干涉朝鲜的决心是下定了。”
毛泽东示意聂荣臻坐下,自己颔首沉思一会儿,然后说:“朝鲜半岛的形势可能要恶化。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国人民想休养生息而不能呀。这个形势我们是估计到的。”
毛泽东又踱向窗前,猛吸了一口烟,说:“中国是一定要统一的,美国企图用第7舰队阻止解放军解放台湾是徒劳的。三年内战,美国出动空军、海军援助蒋介石,结果怎么样?司徒雷登夹起皮包走人,蒋介石龟缩到了台湾。我就不信,一个第7舰队,就能把中国人民吓住。”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那个在东京的麦克阿瑟是个战争狂,他率美军参战后,北方是吃不消的。战火很有可能会向北蔓延。美国不会甘心在中国的失败,可能从鸭绿江方向入侵我国。然后会让蒋介石从东南沿海进攻大陆。这个危险一定要考虑到。”
聂荣臻忧虑地说:“我们需要有所准备。”
毛泽东注视着聂荣臻,若有所思,说:“不能小看朝鲜半岛的形势。发展下去会很快威胁到我国的安全和远东的和平,而且可能引起世界大战。告诉恩来同志,立即召开军委会,研究一下,立刻组建东北边防军。”
居仁堂坐落在中海和南海的交界处,是一座砖木结构的两层西式建筑,也是中南海里旧建筑中最庞大的一栋楼。7月7日这一天,居仁堂里将星闪耀,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代总长聂荣臻、四野司令员林彪、总政主任罗荣桓、副主任肖华、海军司令员肖劲光、空军司令员刘亚楼、总后部长杨立三、军委铁道部部长滕代远、军委作战部长李涛、摩托装甲兵司令员许光达、炮兵副司令员苏进等解放军的高级将领踏着红漆木地板走进会议室,陆续在会议桌旁就座,气氛肃穆而紧张。
主持中央军委工作的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抬起那张全国人民熟悉的面孔,炯炯有神的目光投向各位将帅,说:“同志们,朝鲜的形势发生了变化。美国已组成了所谓的‘联合国军’,由美国指派司令官统率‘联合国军’去南朝鲜协助李承晚作战。朝鲜驻华大使李周渊向我党和我国政府通报了朝鲜人民军与美24师以及南朝鲜军的战况。现在根据毛主席批示,召开这样一个会议,专门研究朝鲜战争爆发后,我国的国防问题以及支持朝鲜独立统一战争问题。”
接下来,李涛走到地图前简单介绍了朝鲜战争的进展情况。
周恩来严肃地说:“形势是不容乐观的。朝鲜军队的实力与美国、南朝鲜相差太远,朝鲜战争长期化很难避免,这会带来影响全局的一系列复杂的问题。主席指出,将来战局可能要危及我们的国防,东北边境可能出现危机。我们要考虑用什么部队加强东北边防。总参考虑用哪个部队合适呢?”
聂荣臻胸有成竹:“我们建议使用四野的部队。”
周恩来赞许地点点头,转过头来问:“林彪、荣桓同志,你们的意见呢?”
老成持重的罗荣桓长期任职四野,他首先回答:“朝鲜的陆地与我国东北毗连,地形、气候差不多。用四野部队比较合适。”
面无表情的林彪点头也表示同意。
朱老总说:“用四野的部队可以很快进入情况,不知作战部考虑用哪几个军,这些军拥酱锒北叻酪枚喑な奔洌俊?/p>
聂荣臻说:“作战部有一个初步意见,用现在部署在中原地区的军委战略机动部队13兵团的38军、39军、40军这3个军9个师。考虑到3个军的兵力少一些,增加42军。已经同军交部门研究过,40军由广州出发,限24日到东北;38、39军15日由信阳、漯河出发,限8月1日前到东北。42军直接到辑安。这4个军12个师,预计本月下旬至迟月底,可全部到东北边防。同时还有3个炮师、4个高炮团调安东、辑安等地集结。另外,四野再调工兵团、战车团、骑兵团各一个。全军24万人,月底全部可以到达指定地点。”
朱老总点点头说:“这是我们的精锐了。38、39军都是井冈山红军的老底子发展起来的,40军是抗日战争时山东的老部队,打过硬仗、恶仗,是经得起考验的。”
周恩来说:“这支部队我们起个名字,可以叫支援军,我与朱老总、林总、罗荣桓同志研究,建议由粟裕、肖华、李聚奎3人组成边防军领导。粟裕为司令兼政委、肖华为副政委、调四野副参谋长李聚奎担任后勤司令。”
“粟裕不是正在组织攻台吗?”刘亚楼说。
周恩来说:“攻台问题得先缓一缓了,东北边防放到第一位了。”
停顿了一下,周恩来又说:“还有一个问题,请大家考虑是派13兵团黄永胜到东北,还是另考虑别的将领。”
罗荣桓说:“朝鲜战争的作战对象主要是美军,美军用的是现代化兵器。黄永胜粗一些,我考虑15兵团的邓华去比较合适。邓华善于动脑子,是个儒将。”
除了林彪,四野的几位将领都默然点头,13兵团司令黄永胜是林彪的爱将,虽然打起仗来又猛又狠,但却有个“击鼓冲锋,鸣金玩妓”的臭毛病,这种人品自然不适合应付极其复杂的朝鲜战事。
周恩来也点头同意说:“那就考虑邓华。”
简短高效的会议结束了,仅仅用了3个小时的时间。会后,周恩来、聂荣臻连夜整理出会议决议呈批件,交毛泽东审阅。
午夜,毛泽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习惯夜间工作的毛泽东一面仔细审阅着中央军委《关于保卫东北边防的决定》的呈批件,一面在迅速地思考着,事实已经证明,美国是不讲任何信誉的,要准备同美国打。军委采取这些措施都是未雨绸缪之计。13兵团这几个军到辽南,颇为合适,必须把能战斗的部队放到前沿。他对这几个将领人选也是满意的,邓华是能胜任的。于是,他蘸蘸墨汁,在一页信笺上龙飞凤舞地批示:
荣臻同志:本日会议决议事项同意。请即按此执行。原件存我处。
毛泽东
7月7日24时
7月13日,中央军委正式做出《关于保卫东北边防的决定》。动员的号角就此吹响,解放军历史上空前的南北大运兵开始了!
一切都按照总参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运行。在千里铁道线上,兵车辚辚,穿梭不息,几十万大军不分昼夜从全国各地同时向东北进军。
最先动起来的是位于广州市东山的15兵团总部,邓华的15兵团机关与黄永胜13兵团机关对换,率领原13兵团的3个军迅疾开往东北,番号仍为13兵团。38军号称四野的“天下第一纵”,40军则是赫赫有名的“旋风纵队”,39军也是善打硬仗的精锐之师。在解放战争中,这3支劲旅从东北打到海南岛,令国民党军闻风丧胆,被民间俗称为“林彪三只虎”,此时,这支具有光荣战斗传统的王牌部队又增加了年轻的42军,更是如虎添翼。
40军不久前创造了“木船渡海解放海南岛”的奇迹,正从海南岛撤回,在前往广州的急行军路上,接到了开赴东北的命令。于是,40军指战员火速从广州坐火车经武昌向东北进发。
38军、39军正在河南大搞生产,一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和平景象,甚至已将部分装具改成了农具,由于长时间未充分训练,有的炮筒里麻雀都做了窝。此时接到命令,很快以雷厉风行的速度做好准备,分别从信阳、漯河上火车,日夜不停一路绿灯地向鸭绿江边奔去。
此时,又出现了几个意外情况,在东北边防军的领导之中,粟裕将军因身患重病,在青岛疗养不能到职,肖劲光任刚刚组建的海军司令员,工作上离不开,肖华任总政治部副主任,主持总政日常工作,也分不开身。因此,这三位边防军主要负责人都不能到职视事。7月23日,军委决定东北边防军归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高岗指挥,李聚奎改任东北军区后勤部长。军委对第13兵团的领导也进行了加强和调整。7月19日,身经百战的名将韩先楚被任命为第13兵团副司令员。此时,邓华又想到了被广东军区留下任副司令的洪学智,这位共事多年的老战友不在身边,他老觉得是一个缺憾。
邓华也多次提出调洪学智就职兵团副司令员,但广东军区司令员兼政委叶剑英是决不肯轻易放掉自己手下的这员虎将的。
邓华正在着急,但洪学智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8月9日,洪学智由广州来北京中央军委请示工作。不料,一下火车就遇到了早已在此等候的邓华。邓华神秘地笑着说:“同志哥,你来得好呀,来得非常及时呀!”洪学智一时摸不着头脑,急问:“怎么啦?”
“有很重要的事情,一会儿林副主席要同你谈。”当时林彪已从四野调到中央军委工作。
“同我谈什么问题?”
“现在还不能泄露!”邓华笑了笑说。
等他们来到林彪住所,林对洪说:“你来了好啊!先吃饭。”
他们三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谈。林彪说:“洪学智同志,东北边防工作需要你,已经确定了,你到东北去。”
“我?”洪学智一怔,“我去能起啥作用呢?”
“让你去,就是要你去发挥作用的。”林彪说,“今天邓华同志就要出发到朝鲜了解作战的情况,现在第13兵团几个军已经在鸭绿江边上布防了。邓华同志一走,很多工作没有人管。这些部队,都是你熟悉了解的么,是四野的几个老部队么。所以你们得赶快去东北集合部队,指挥管理部队。今天吃了午饭就走,火车票已经弄好了,马上就走!”
“这次我来北京是奉叶剑英参座的命令向军委请示问题的。”洪学智说,“叶参座还等着我回话哩!”
“不行,来不及了。”林彪看了看表说,“现在朝鲜战局很紧张,加强东北边防的任务很急,叶剑英司令员交给你的任务,你打电话或者写封信和他说一下,让他另选人接管你的工作。”
“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洪学智又说,“连换洗衣服也没带,怎么也得回去拿几件换洗衣服吧?我现在还长了一身大疱疮,也得回去治治呀!”
“那没关系!”林彪好像看出了洪的心思,说:“衣服你到东北那边去找几件吧,大疱疮你也到那边去治吧!”
“不能让他回去。”邓华笑着说,“他跑了,不回来怎么办?”
就这样,当天下午1点多钟,洪学智就随邓华登上了开往东北的火车。在车上,邓华才向他交了底。“让你去边防军,是我向军委和毛主席建议的。毛主席、周恩来副主席他们认为我的建议有道理,也很有必要,很快就同意了。”邓华说,“我正急着要你来,谁知今早赖传珠政委打电话说你到北京来了,你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说着两位老战友都放声大笑起来。
1950年8月,朝鲜战事正酣,朝鲜人民军势如破竹,直趋洛东江,“联合国军”龟缩到釜山防御圈,胜利的天平似乎倾斜到人民军这边。但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中央仍保持冷静的头脑。当月中旬,中央政治局在北京开会,分析研究朝鲜局势,并做好迎接战争的准备。
“朝鲜战争有短打、长打、大打、原子弹打等几种可能。”毛泽东在会上指出,“如美帝得胜,就会得意,就会威胁我。对朝鲜不能不帮,必须帮助,可以用志愿军的形式,时机当然还要适当选择。我们不能不有所准备。”
他要军委电告高岗,要东北边防军加紧准备,一定要在8月底,最迟不得超过9月底做好一切战备工作。他提醒说:“不要事到临头来不及哟!”
“最近金日成首相发布命令,要使8月份成为完全解放朝鲜领土的月份。”周恩来说,“而且,据报,人民军在几个点上已经胜利地突破了洛东江防线,不知他们有没有对敌人在后方登陆问题有所准备?”
“我看形势不容太乐观。”毛泽东又转向周恩来:“莫斯科方面不知对此怎么看?”
“苏联驻联合国代表马立克在安理会上提出一个和平提案,要求停止朝鲜境内的敌对行动,同时自朝鲜撤退外国军队。”
“这个提案好,我们要表态支持;不过,杜鲁门是不会接受的。人民军打到了洛东江,如果一停火,外国军队一撤出,那不是把朝鲜交给了金日成吗?杜鲁门怎么会同意呢?可是,僵持下去,对朝鲜人民军不利,我看他们速战速决的时机已经失去了。恩来同志,你认为怎样?”
“美国为了维持它在西方世界的威信,一定会在朝鲜孤注一掷,目前正在加紧调兵遣将,战争的规模在不断扩大。我们必须密切注意战局的发展变化,做好战局恶化的准备。”
“对待战争挑衅者,一是不怕,二是敢打;我们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真理在我们一边,在人民一边,真正大打起来,战争的结局决不会是美帝国主义好战分子的一厢情愿。”毛泽东停了片刻,呷了一口茶又说,“这个美帝的手伸得太长了,别个国家的内战,他非要远渡重洋来干涉,硬是想充当世界宪兵的角色。全世界那么多国家,人民要革命,民族要解放,这是一个潮流,它美国怎么管得过来?!”
9月5日,毛泽东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九次会议上指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朝鲜战争持久化的可能性正在逐渐增大。”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判断。
毛泽东还分析了美军的长处和短处,概括起来是“一长三短”。他说:“它在军事上只有一个长处,就是铁多,另外却有三个弱点,合起来是一长三短。三个弱点是:第一,战线太长,从德国柏林到朝鲜;第二,运输路线太远,隔着两个大洋,大西洋和太平洋;第三,战斗力太弱。”
尽管如此,毛泽东并没有轻敌大意。他在讲话里提出要防备美帝国主义乱来,打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问题。他说:“所谓那样干,无非是打第三次世界大战,而且打原子弹,长期地打,要比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得长。我们中国人民是打惯了仗的,我们的愿望是不要打仗,但你一定要打,就只好让你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打原子弹,我打手榴弹,抓住你的弱点,跟着你打,最后打败你。”这些极而言之的话,真实地反映了毛泽东不惧怕任何敌人和任何困难的革命气势。毛泽东已经做了最坏可能性的准备,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要同美国这个不可一世的强国直接较量。
但是,中国出不出兵,毛泽东有一个“底”,这个“底”就是美军是不是过三八线。“美帝国主义如果干涉,不过三八线,我们不管,如果过三八线,我们一定过去打。”
为了支持苏联代表在联合国的提案,8月7日《人民日报》以《拥护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提议》为题发表社论。社论指出:“我们中国人民愿与全世界一切正直的政府和正直的人士联合一致,共同支持苏联关于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提议,并使联合国及其安全理事会从美国侵略者的魔掌下获得自由,使它恢复其原来的和平保卫者的光荣地位。”
8月20日,周恩来外长致电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当月的主席、苏联代表马立克和联合国秘书长特里格夫·赖伊,宣布中国完全支持马立克提案: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坚决主张:安全理事会在解决朝鲜问题时,必须有47,500万人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代表参加,必须邀请朝鲜人民代表出席陈述意见,并且在朝鲜应停止军事行动,同时自朝鲜撤退外国军队;否则即不可能合理地和平解决朝鲜问题。”并要求联合国安全理事会负起维持国际和平与安全的责任:“立即采取措施,迅速制止美军违反国际法与人类道德常规的暴行。”
但是,美国政府不顾中国人民的一再抗议和谴责,也不理睬中国和苏联等关于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建议和主张,而继续扩大战争。8月下旬,美国侵略朝鲜的空军飞机,多次“误入”中国领空,扫射中国东北边境地区辑安、临江、安东等地的火车站、机场等建筑物,杀伤大量无辜平民。对此,周恩来外长致电美国国务卿迪安·艾奇逊,提出严重抗议。同时,致电联合国安理会主席和联合国秘书长,要求制裁侵朝美军飞机侵入中国领空的严重罪行。
在朝鲜战场,美国继续增加兵力,扩大战争规模。至8月中旬,美国陆续投入到战场上的地面部队已有步兵第24师、第25师和骑兵第1师共4个师1个旅,总兵力达7万余人。参加“联合国军”侵朝的其他国家的军队也开始陆续调往朝鲜,首先来的是英国第27旅。加上南朝鲜军,总兵力已达15万人,而正在实施反攻的朝鲜人民军只有6万人!双方军事力量对比已发生明显的变化。
为了准备战局可能的逆转,8月下旬,根据聂荣臻代总参谋长的建议,中央军委决定,调在华东地区准备用于解放台湾的宋时轮指挥的第9兵团(辖第20、第26、第27军)和在西北地区刚刚结束剿匪作战的杨得志、李志民指挥的第19兵团(辖第63、第64、第65军)分别集结于津浦、陇海两铁路线,以作为东北边防军的二线部队,与此同时,在东南沿海地区,也作了防止台湾国民党部队登陆袭击的部署。8月26日,中央军委周恩来副主席,再次主持召开国防会议,检查东北边防军的各种准备情况,并决定向苏联订购装备,加速空军、装甲兵、炮兵(包括高射炮兵)的建设,以便适应我军一旦参战后的需要。9月6日,50军被编入东北边防军,从而使其增加到5个军。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毛泽东以惊人的战略嗅觉洞察到了中国可能面临的危险,作出了组建东北边防军这样一个具有远见的战略决策。由于当时国内几乎未建立战备物资的储备,运输条件又非常差,东北边防军从动员到入朝参战用了3个多月时间,许多准备工作甚感仓促。可是美军凭借其高度的机动力从突破三八线到进至鸭绿江边只用了十几天。假如中共中央不是从最坏的结局设想,提前组建东北边防军,待朝鲜战局恶化再临时准备,战争的进程如何就难以想像了。
隔了6年之后,毛泽东在会见苏共代表团时讲起这件事,说:“战争开始后,我们先调去3个军,后来又增加了2个军,总共有5个军,摆在鸭绿江边。所以,到后来当帝国主义过三八线后,我们才有可能出兵。否则,毫无准备,敌人很快就过来了。”1970年10月10日毛泽东会见金日成时还惋惜地说:“可惜那时候只有5个军,那5个军火力也不强,应该有7个军就好了。”
事态的发展果然不出所料。1950年9月15日晨5时,毛泽东、周恩来认为对人民军最为不利的情况终于发生了。麦克阿瑟亲自导演的仁川登陆作战击破了人民军的软肋。美军在次日控制了仁川,又占领了汉城,将人民军置于南北夹击之中。战争形势对朝鲜人民军越来越严峻了。
在美、南朝鲜军攻占汉城,进逼三八线,以战略速决吞并全朝鲜、危及中国安全的紧急时刻,北京通过各种渠道,发出了正义的警告之声。但美国却置若罔闻。
1950年10月1日,新中国迎来了建国后的第一个国庆节。
国庆之夜,北京天安门广场,正在举行盛大的焰火晚会。大片升腾而起的焰火把夜空点缀得多姿多彩,明亮的探照灯光柱,在空中欢快地跳跃,广场上,欢声笑语汇成了欢乐的海洋。
天安门城楼上,红灯高悬,人民共和国的领导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和人民共度第一个国庆狂欢之夜。他们高兴地交谈着,不时被奇光异彩的焰火所吸引……
广场上沉浸在节日欢庆气氛中的人们没有想到,就在10月1日这一天,从朝鲜传来消息,所谓的“联合国军”已经越过三八线。
夜深了,毛泽东走下天安门城楼,乘车返回中南海。
在菊香书屋,毛泽东习惯性地点燃一支烟,凝视着墙上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目光良久地停留在朝鲜半岛和中国领土台湾。这些在面积上的弹丸之地,注定要吸引全世界的眼球,还要无数生命为之流血牺牲。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桌上,放着两份电报。一封是朝鲜党和政府关于中国出兵给予援助的请求,另一封是斯大林关于建议中国组成志愿军援助朝鲜的电报。
斯大林在电报中沉不住气了:“朝鲜同志们的情况变得令人绝望。……在汉城地区,朝鲜同志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部队,可以认为通往三八线的道路是不设防的。”建议中国:“你们如果认为能用部队给朝鲜人以帮助,那么至少应将五六个师迅速推进至三八线,以便朝鲜同志能在你们部队的掩护下,在三八线以北组织后备力量。中国师可以志愿者身份出现。当然,由中国指挥员统率。”
金日成的电报则直接发出求援的请求,“……(联合国军)如要继续进攻且进入三八线以北地区,则只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是难以克服此危急的。因此我们不得不请求您给予我们以特别的援助,即在敌人进攻三八线以北地区的情况下,极盼中国人民解放军直接出动援助我军作战。”
出兵还是不出兵?房间烟雾弥漫,隐约可见毛泽东在来回踱步,不停地抽着香烟,那浓重的烟雾告诉人们,他正在为这一牵动国家民族以及千万人命运的决策紧张地权衡利弊。
尽管毛泽东对出兵已有思想准备,但是要使一个刚从战火中获得新生的人民共和国再次面临血与火的考验,同世界上头号帝国主义美国决一雌雄,下这个决心要有何等的气魄和胆略!中美两国的国力相差十分悬殊。1950年,美国钢产量8,772万吨,工农业总产值2,800亿美元。而当年中国的钢产量是多少呢?只有60万吨,工农业总产值只有100亿美元。美国还拥有原子弹和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具有最强的军工生产能力。就连实力雄厚的苏联,也不愿因为援助朝鲜而冒同美国直接冲突的危险。中国出兵会不会导致同美国直接对峙?美国轰炸重工业基地东北和内地大城市怎么办?这些都是需要十分慎重考虑的问题,稍有疏忽,都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况且,他还要有充分的理由和耐心说服中央决策层的同志们,他们在出兵的问题上也意见不一。这是毛泽东一生中最难作出的决策之一。
菊香书屋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2日凌晨2时,一夜未合眼的毛泽东决定致电高岗、邓华:
“(一)请高岗同志接电后即动身来京开会;(二)请邓华同志令边防军结束准备工作,随时待命出动,按原定计划与新的敌人作战。”他还通知周恩来,给驻朝鲜大使倪志亮的电报稿中加写了一段话,要他转告金日成:“尽可能将被敌切断的军队分路北撤外,凡无法撤退的军队应在原地坚持打游击,切勿恐慌动摇。如此就有希望,就会胜利。”
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毛泽东走到卧室,斜卧在一张单人的大床上,借着床头落地灯的光亮,仔细阅读南朝鲜军越过三八线的《战况报告》。这时他又坐了起来,若有所思,然后拿起电话,告诉周恩来:“让德怀同志速来北京。”
1950年10月1日,古都西安。正举行庆祝建国一周年大会。解放军第19兵团7,000多名指战员同22万群众一起,迈着整齐的步伐通过观礼台。
观礼台上的彭德怀举手向队伍还礼。他时任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书记、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西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
52岁的彭德怀个子不高,精神矍铄,气势凛然,帽檐下的两鬓已有些发白。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头号战将,他在历次战争中的卓越战功几乎和他经受的磨难一样多,在以后的日子里,那些曾经的侮蔑、歪曲、丑化、颠倒黑白都无法抹去这样一个事实——这是个无私无畏、刚正不阿的“真正的人”,一颗中华民族历史天幕上永远不灭的巨星。
游行队伍载歌载舞、喜气洋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响亮的口号响彻全场,彭德怀听得非常分明,那是:
“保卫新生的祖国,反对美国侵略朝鲜!”
远在西北的彭德怀一刻也没有停止关心和分析朝鲜战场的形势。10月2日,刚刚过了国庆节,彭总在办公室听完秘书杨凤安报告的最近消息,自言自语地说:“我总觉得快了,中央不会再让大家等下去的。”
果然,10月4日,彭德怀正在西北军政委员会会议室召集厅局长以上干部会议,研究大西北的经济发展问题。
彭总正在听各个部门的领导汇报情况。当汇报到进疆部队的干部情况时,他插话说:“新疆有十几个少数民族,各民族宗教风俗习惯不同,语言文字不同。一定要执行党的民族政策,与各族人民一起大力从事生产建设,迅速恢复对苏贸易,在平等互惠的原则下,实行中苏经济合作,克服因难,繁荣经济,使新疆成为重要工业基地之一……”
彭总说话提高了嗓门,声音越来越高。正当他在兴头上,杨凤安领着一位中央办公厅的同志走进会场。他们两人绕到彭总的侧面。彭总刹住话头,询问地注视着杨凤安。
“这是中央办公厅的李同志,北京正在开会。毛主席派他来接你来了……”杨凤安说。
彭总眉毛一扬,“呵?”
“飞机在午饭后起飞。”杨凤安说,看了看表。
“这么急呀?”彭总不无惊讶地说,“我们还没有研究完呢。”
中央办公厅的那位李同志也说:“中央正在开着会,让立即把你接到北京,他要马上听一听你的意见。”
“好吧。吃过饭立即出发。”
1950年10月4日下午,一架银灰色的里-2型专机从西安机场呼啸着起飞了。这时,古都西安还沉浸在建国1周年纪念的节日气氛中,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架专机。也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机舱里坐着的是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彭德怀。连他的妻子浦安修也没来得及送行。
从此时,彭德怀告别古都西安,奔赴北京,然后又走进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
窗外一碧万顷,秋高气爽,偶尔有几朵白云在慢慢悠悠地飘荡。白云下蜿蜒的黄河,连绵的山峰和辽阔的平原渐渐从舷窗下隐去。
彭总端坐在舷窗前,岁月的黄沙打皱了他的面额。此时,他缓缓地合上因操劳过度而愈发干涩的双眼,让思绪随着云海流动……突然间,“朝鲜半岛”这四个大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毕竟是个具有高度敏感和清醒头脑的军事家:美国鬼子仁川登陆后就放胆前进。现在,美第8集团军正在从陆地向北推进,第10军从元山登陆,李承晚的第1、2军团也分别沿东海岸和中部战线北进。人民军的退路已完全被切断。朝鲜形势危急,北朝鲜面临着被美、李占领而不复存在的威胁。现在,朝鲜那边已经是十万火急。古语说,唇亡齿寒,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他想到这些,立即考虑如果是研究形势与军事问题,他必须拿出自己的看法。他打开军事秘书杨凤安为他准备的朝鲜地图册,端坐在窗口翻看三八线附近的地名……
地面上逐渐出现了首都北京的轮廓。
下午4时许,专机飞抵北京西郊机场上空。
顷刻,里-2专机向布满降落显示标志的机场飞去。飞机敏捷、平稳地着陆。彭德怀从机舱内跨到扶梯上,迅速而稳健地走下扶梯,身后有两个军人随同而下。
飞机旁站着四五个军人,举手敬礼,迎接彭德怀进入了小轿车。几声车门声,数辆小汽车飞速地驶出了停机坪,向机场大楼驶去。
迎候的人传达毛泽东的交待,要彭总先到北京饭店休息一下。但他却严肃急切地说:“先去中南海。”
长安街上人流如潮水,在马路两侧举旗高呼口号,反对美国侵略朝鲜。彭总在车内侧身看着这沸腾的人群,若有所思地往后靠去,舒适地躺在座位上。稍刻,眼睛里闪烁着慰藉的光芒。
汽车通过具有中国古建筑风格的西四牌楼,很快进入新华门。中南海内,一片寂静。汽车行驶在湖畔,穿过高大的古柏林荫,停在丰泽园门前。彭德怀急忙下车,快步来到颐年堂前时,周恩来总理首先迎出来与他握手。周恩来解释说:“彭总,会议在下午3时就开始了,来不及等你。”
彭德怀随同周恩来一边说话一边步入会议厅。
毛泽东主席和政治局委员们见彭德怀赶来参加会议,都站起来和他握手。毛主席说:“彭老总,你辛苦了,你来得正好:美帝国主义的军队已开始越过三八线向北进攻了,现在政治局正在讨论我国准备出兵援朝问题。大家正在发表意见,请你也准备谈谈你的看法。”
彭德怀入坐。他立即感到会议的气氛显得很严肃。和他同舟共济、在戎马生涯中度过了几十年的朱总司令见了他也没说几句话。有的同志更是只握手不说话。他立刻感到这是一次不寻常的政治局会议。他转脸扫了一下会场,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是1950年10月4日。中南海颐年堂。
毛泽东亲自主持了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集中了新中国党政军主要领导人,正在讨论决定是否出兵朝鲜的重大战略问题。
政治局成员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陈云、康生、高岗、彭真、董必武、林伯渠、邓小平、张闻天、彭德怀、林彪、李富春均出席了会议。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中共中央新闻署署长胡乔木列席了会议。
毛泽东眼窝深陷,连日来的思虑,使他显得衰老了许多。毛泽东继续主持会议:“恩来,你接着说。”
周恩来:“……美军仁川登陆前,我们曾经考虑过,美帝打过三八线后,是否会停止,而后转为外交上的谈判。在敌人占领汉城之后,尼赫鲁曾经对我说,三国外长会议已经说好,不过三八线。但我们得到的情报是,他们要稳住中国,过三八线。为此,我曾召见印度驻华大使,表明我们的态度。今天,敌人向北推进的行动并没有停止下来。”
聂荣臻插话:“……南朝鲜军已经深入到三八线以北了,矛头直指鸭绿江。而且美帝的飞机早已飞过鸭绿江,对我边防城市多次进行轰炸。”
周恩来继续说:“朝鲜那里的局势非常严峻,金日成首相已经做好上山打游击的准备。10月1日,他托外务相朴宪永带来一封亲笔信,急盼我们出兵援助。”
会场里出现短暂的沉默。
毛泽东见许多人并不积极发言,知道他们坚持不出兵的意见,于是毛泽东说:“关于出兵援朝问题,大家还可以摆出不利和有利条件。各抒己见嘛。”
高岗坐在彭总旁边,悄声说了一句:“中央已决定出兵朝鲜。”
彭总:“那为什么还讨论这个问题?”
“有不同意见嘛……有人担心。这是个大战略问题要慎重……”高岗回答。
此时林彪不紧不慢地发了言:
“主席让我们摆摆出兵的不利条件。我赞成,我认为,我国已经打了20多年仗,国内战争创伤急待医治,部分地区尚未解放,新解放区尚未进行土地改革,元气没有恢复。我们建国不久,百废待兴,国力很弱。特别是我们还没有同美军较量过。我们出兵参战,仗打起来是没有界限的,倘没有把握把美军顶住,反而把战火引到我国东北那就糟了。我看还是加强东北边防为好。”
周总理:“让侵略者得逞,它会得寸进尺。”
高岗插话:“等到苏联红军直接参战或同我们共同出兵,比现在我们单独出兵好。”
彭德怀静听没有发言。
会议出现了争议。
林彪站起,敞开嗓门不阴不沉地说着意见:“我军打蒋介石国民党军队是有把握的。但美军有庞大的陆海空军,有空海军优势,有原子弹,还有雄厚的工业基础。”
林彪接着做出结论:“朝鲜只有几百万人口,而中国近五亿人口,打烂一个五亿人口的国家拯救一个几百万人的朝鲜,是不划算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打这一仗。”
林彪的发言得到不少与会者的共鸣,普遍表示,出兵问题应慎重从事,大多数的倾向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要打这一仗。”
毛泽东听完与会者的各种意见,感到顾虑太多,在会议的最后讲了以下一段话:“你们说的都有理由,但是别人处于国家危急时刻,我们站在旁边看,不论怎么说,心里也难过。”
毛泽东的最后这番话,是动了感情的。早在10月2日,在金日成的请求和斯大林的鼓励下,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讨论朝鲜半岛局势和中国出兵问题。毛泽东认为出兵朝鲜已是万分火急,当机立断,拟派林彪率兵入朝。但令毛泽东失望的是,林彪称病推辞。遂决定派彭德怀挂帅出战。会议还决定10月4日召开扩大的中央政治局会议正式讨论志愿军入朝作战问题,因此,要周恩来派飞机到西安将彭德怀接到北京参加会议。
但是,看到会议的这种氛围,在多数人有疑虑的情况下,毛泽东对受强国欺凌而面临亡国危险的友好邻国以极大的同情心说出了他的心底语言,显然表明他的倾向。他急召彭总进京,也是寻求支持者,希望彭德怀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发挥重要作用。
彭德怀是在会议开了1个多小时后才赶到会场,还不了解会议进行的全部情况。所以彭总进入会议厅坐定后,只是侧耳静听。从几位发言中,他才知道对支援朝鲜意见有分歧。他很清楚这问题事关国家的命运,所以当场未轻易发言表态。但听到毛泽东最后讲的那段话后,他倾向毛泽东的意见。他后来追述他当时在会场对这个问题的考虑时写道:“内心想是应该出兵救援朝鲜。”会议开到下午7时左右,毛泽东宣布休会。散会后,毛泽东向彭德怀走过来说:“德怀同志,你今天赶到北京,也没休息,一定很疲劳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上午请你到我这里来,我们对出兵问题交换一下意见。”
当天晚上,彭德怀到北京饭店三楼309号房间休息。当他走进房间内,看见屋顶耀眼的花灯,踏着地上红彤彤的地毯,这位长期住惯了茅屋、草房、土炕、窑洞的统帅,感到很不自在。
打开窗户,彭德怀走到北京饭店的阳台上。仰头望望星空又俯看长安大街,繁星和灯火连成一片,十分迷人。他扶栏沉思,战争已迫在眉睫,没有多少回旋余地了。作为一名为共产党打了22年仗的老军人,多么希望永远不再拿起手中的钢枪,难道又要打一场更残酷的战争?!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战与不战,并不是爱好和平的中国人民所能决定的。
夜深了,忧国忧民的“彭大将军”却两眼凝视着雪白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眠。“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别人处于国家危急时刻,我们站在旁边看,不论怎么说,心里也难过。”毛泽东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
事隔十几年后,1968年9月,彭德怀因反党罪名被关押,在自述中写道:
“……美国占领朝鲜与我隔江相望,威胁我东北;又控制我台湾,威胁我上海、华东。它要发动侵华战争,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老虎是要吃人的,什么时候吃,决定于它的肠胃,向它让步是不行的。它既要来侵略,我就要反侵略。不同美帝国主义见个高低,我们要建设社会主义是困难的。我把主席的四句话,反复念了几十遍,体会到这是一个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相结合的指示。我想到这里,认为出兵援朝是正确的,是必要的,是英明的决策,而且是迫不及待的,我想通了,拥护这一英明决策。”
10月8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发布了关于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命令,任命彭德怀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同日,毛泽东告知金日成:中国政府决定派遣志愿军到朝鲜境内帮助反对侵略军;彭德怀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志愿军的后勤供应由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高岗负责。并请金日成派朝鲜劳动党中央常务委员、朝鲜政府内务相朴一禹到沈阳与彭德怀、高岗会商入朝作战有关问题。
一贯对党忠诚和无私无畏的彭大将军,坚决服从了中央的决定。从此,他只好搁置起建设大西北的宏伟计划,开始了新的战斗生涯。
10月7日,中共中央已确定出兵援朝。彭总亲自挂帅出国作战。毛泽东准备在自己家里设便宴为彭总饯行,同时再约他谈一谈具体部署,还要顺便为儿子毛岸英要求上前线向彭老总说情。
清晨,中南海丰泽园,宁静的庭园。毛主席穿着驼色毛衣,脚穿布鞋,在庭院散步。时而止步凝思,时而远眺。他想起毛岸英昨天夜间来请求参军上前线的事。可是岸英和思齐是去年结婚,还不到一年。
毛岸英幼年饱经磨难,8岁就随母亲杨开慧坐过牢,还曾被迫在上海街头流浪。后来他去苏联先后到列宁军政学校和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毕业后获坦克兵中尉军衔,在卫国战争中参加了苏军的大反攻,千里长驱,穿越东欧,为打败德国法西斯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在毛岸英回国前夕,斯大林接见了他,为了永远纪念,送给他一支手枪,作为他参加苏联卫国战争的最高奖赏。
回国后,他当过农民,搞过土改。后在北京机器总厂任总支副书记。他悉心钻研工厂管理和高等数学中的微积分,想在厂里呆它十年,干出一番事业来。朝鲜战争爆发,他再也安不下心来,立即向毛泽东、党中央递交了要求参加志愿军的申请书。
毛泽东想,儿子毛岸英申请上朝鲜参战,是第一个志愿报名参加抗美援朝的名副其实的“志愿军”。既然孩子的积极性那么高,还是成全了他为好。
正想着,彭德怀已经由毛岸英陪同到了门口,他兴奋地迎上前去:“贵客到了,开饭!”在吃饭过程中,毛泽东就势提出让毛岸英参加志愿军的请求。
彭德怀看了看毛泽东,犹豫着说道:“主席,战场上枪弹无情……”
毛泽东说:“哪里的话,谁叫他是毛泽东的儿子!他不去谁还去?到战场上去锻炼自己有好处。我看,你就收留了他吧。”
毛岸英高兴地说:“彭叔叔,我本来就是军人,将来要在您的指挥下,做一个好兵。”
彭德怀点点头笑了。
就这样,毛岸英荣幸地成为赴朝参战的名副其实的第一个“志愿军”。
次日上午7时,一辆又一辆轿车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送走一批负有特殊使命的人物:彭德怀、高岗、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和总参作战部以及几位苏联同志。
不多时,一架里-2型飞机从北京东郊机场起飞,褚恢痪薮蟮奶瘢湎蚶短欤筛吧蜓簟?/p>
彭总出任志愿军司令员的消息传到13兵团,顿时一片欢腾。
洪学智拿着彭总的任职电报兴奋不已:“太好了,有彭总当司令,还不把美国鬼子打得一塌糊涂!”
满心欢喜的邓华却故意一板脸:“同志哥,可要当心脑袋!彭总我了解,要求严格,责任感极强,在他手下打仗出了纰漏,他发了脾气可是要杀人的!”
洪学智却毫不在乎:“彭总脾气大没关系,咱反正按原则认真老实办事,脑袋只有一个,实在要拿掉,那也拉倒!”
1950年10月8日,彭老总到沈阳的当天下午,立刻在沈阳紧急召集13兵团及东北军区负责人商定于次日召开参战部队军以上高级干部会议,部署出国前的准备工作,进行动员。
辽宁宾馆会议厅,宽敞明亮。20多位军以上干部济济一堂,邓华看见彭总,高兴地说:
“欢迎彭总,有你出任司令员,我们的仗就更好打了,我们大家的信心就更足了。”
“那好,那我们一起打美国人吧。”
然后,彭总又开玩笑地说:
“不过,我可不算志愿军啊,是主席点将来的。”
洪学智见彭总这样风趣,这样和蔼地同大家开玩笑,他也大起胆子开起玩笑来了:“彭总,那我也不算志愿军!”
“哦,你怎么也不算志愿军?”彭总笑着问。
“我是邓华把我鼓捣来的!连换洗的衣服也没来得及带。”洪学智说。
彭总听了大笑,说:“听你这么说,他还挺有办法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彭总看到杜平立即大声喊他:“杜平,你这个江西老表,我们又走到一起来了。”原来早在红军时期,彭总就是他的老首长。1936年,红军东征回陕北后已10多年没有见到他,这次见面特别高兴。
会议室里,高级干部们谈兴正浓,忽听吱呀一声,会议厅的大门打开。由东北局负责人高岗陪同,彭总巍巍地站在会议厅门口,这时到会的同志都坐好,端端正正地注视着。
“中央决定彭德怀同志为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率领大家抗美援朝。我们欢迎!”高岗话音刚落,将军们哗地起来,使劲鼓掌。
彭总频频点头表示问候。
接着,邓华向彭总介绍参战部队各军的领导,彭总与他们一一握手。在与炮兵司令员匡裕民握手时,彭总说:“我们的炮比美国少得多、差得远,你们得想办法,打得快,打得准,打得狠。这全仰仗你这个司令喽。”
“我们一定做到!”匡裕民赶紧收腹挺胸,斩钉截铁地回答。
彭总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彭总先在会上谈了出兵的意义和必要性。然后,着重谈了自己的看法:“我们的敌人不是宋襄公。它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等我们摆好了阵势才来打我们。他们是机械化,前进速度是很快的,我们必须抢时间。中央要我到这里来,也是三天前才作出的决定。”
彭德怀顿了顿,又说:“我这一辈子就是个苦命,不过,如果没有苦,要共产党员干吗?我彭德怀本事不大,确实是廖化当先锋喽!中国生,朝鲜死,朝鲜埋,光荣之至!”
接着,彭总提高嗓门,以洪钟般的声音宣布:“我命令,所有参战部队,从现在起,10天内做好一切出国作战准备!”
正当志愿军秣马厉兵,积极准备出兵之时,斯大林却出尔反尔了。
1950年10月8日,周恩来总理踏上了秘密访问苏联的道路,主要目的是告知中国决定出兵朝鲜,并请求斯大林和苏联政府提供军事援助和派空军进驻东北以及北京、天津、上海等沿海大城市,掩护志愿军出国。在此之前,党中央曾与苏共中央进行了初步协商,中国出兵援朝,苏联即出动空军支援志愿军地面部队作战,并答应给中国20个师的装备。毛泽东特派周恩来访苏,是为了协商落实这些问题。
周恩来和工作人员师哲(兼翻译)10月8日从北京出发,乘飞机到莫斯科。借故不愿担任志愿军司令员的林彪也前往苏联养病。这时,斯大林正在黑海海滨休假。10月10日,周总理、林彪乘飞机到了风光秀丽的黑海之滨休养地会见了斯大林。
宾主见面,寒暄之后很快转入正题。首先由苏联有关人员介绍最近的朝鲜形势。周恩来介绍了中国的出兵决定。斯大林细心听着,然后站起来在室内来回慢慢走动,一会儿又停下来,吸一口烟斗,烟从烟斗中冒出,他慢慢吹散了烟,非常稳重又缓慢地说:
“朝鲜形势严重,如果没有支援,最多只能维持一个礼拜的时间。中国同意出兵援助的考虑是正确的。但是,还应该考虑另一方面,美国毕竟是当今世界上的军事强国,拥有很大的海空军优势和军事技术装备优势。”
周总理说:“我们考虑到了这些问题,准备在朝鲜和美国军队打起来,准备美国宣布和中国进入战争状态,准备应付美国对中国的空中轰炸……”周总理旗帜鲜明地表明中国的态度,然后话题一转,明确点出此行的目的,说:“所以这次毛泽东派我来,为了准备对付可能出现的情况,希望苏联政府提供军事援助和空军支援。”
斯大林皱起眉头说:“这个问题我们考虑过了。苏联政府有实际困难,我们早已声明过,苏军已全部撤出朝鲜了。现在我们再出兵到朝鲜去有难度,因为这等于我们同美国直接交战。中国出兵,我们供应武器装备,并出动一定数量的空军做掩护。你们提出改善武器装备,我们在二战后剩余的军火很多,可由军方同中国同志共同研究解决。”
斯大林的态度不是十分爽快,让周恩来略感担心,但会谈仍然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斯大林最终答应先装备中国10个师,并同意空军进驻安东一带沿海大城市驻防,这个结果对中国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周总理立即返回莫斯科,向毛泽东汇报了会谈情况。
当晚,劳累了一天的周恩来正准备就寝,突然接到了莫洛托夫的电话。
莫洛托夫的语气和他往常的态度一样不带丝毫感情,他干巴巴地说:“周恩来同志,斯大林同志让我通知你一个新情况,我们的空军没准备好,要暂缓出动。”
周恩来震惊了,他说:“刚刚决定的事情,你们就推翻了,这让我很难理解。我们的要求不过分,你们空军的掩护对志愿军入朝作战十分重要,我们也理解你们立即出动有实际困难,但关键是,苏联空军何时能够出动?”
莫洛托夫含糊其辞:“我们出动空军很可能会引发同美国全面战争,甚至是世界大战,我们可以派遣空军到鸭绿江北岸的中国境内驻防,这没什么问题。但是,至少在2个月或2个半月后,也无法进入朝鲜境内掩护志愿军作战。”
面对这种出尔反尔的回答,周恩来沉默了。莫洛托夫见状又说:“你们的困难我们也理解,可以暂缓出兵嘛。斯大林同志指示,如果朝鲜失败了,就让金日成到中国东北组成‘流亡政府’吧。”
周恩来铿锵有力地表示:“请你们放心,我们不会见死不救!”
莫洛托夫的一番话让周恩来心潮起伏,无法入眠,他连夜将这一情况向毛泽东报告。
1950年10月12日,安东。
在安东“伪满八大景”之一的镇江山下一座日本人建造的洋房里,彭德怀接到了朝鲜内务相朴一禹带来的朝鲜战局最新情况,美军3个师、英军1个旅及南朝鲜军第1师已集结在汉城以北三八线上的开城、金化地区做进攻平壤的准备,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首都已经万分危急!
朴一禹还谈到,东部战线南朝鲜军主力2个师已到达元山,另有3个师正向元山附近地区集中。美第8集团军3个师在大田、水原地区正准备北进。金日成首相指挥的朝鲜尚能战斗的部队仍在三八线坚持抗敌,南部人民军撤至三八线以北的有5万人,其余大部分还滞留在南朝鲜。
朴一禹最后诚恳地表示:“形势万分危急,我再次代表金日成首相和朝鲜党中央,请求中国党中央尽快出兵支援。”彭总当即答应立即向党中央和毛主席报告。
听完朴一禹的情况介绍后,彭总立即召集邓华、洪学智等13兵团的领导开会对志愿军入朝后的部署重新进行了研究。
就在彭德怀加紧准备入朝作战之时,一封电报让他感到既突然,又迷惑不解。这封内容是:
彭高、邓洪韩解:
(一)10月9日命令暂不执行,13兵团各部仍就原地进行训练,不要出动。
(二)请高岗、德怀二同志明日或后日来京一谈。
毛泽东
10月12日
彭总看着电报,神情很疑惑,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手中拿着点燃的大中华香烟,不停地猛吸几口,然后站在楼内一边走一边思考着问题。13兵团的领导焦虑地对彭总说:“兵贵神速,十万火急!我们再晚几天入朝,人民军更难有组织地撤退,过江后我们何来立足之地?也不知又有什么重大情况发生。”
彭总沉默不答,晚上也没有睡好觉。第二天早晨他即乘飞机回北京了。
1950年10月11日深夜,毛泽东接到周总理报告后,对苏联不为中国入朝部队提供空中掩护,不得不召开会议再度慎重考虑出兵援朝的问题。
由于苏联的临阵退缩,毛泽东再次陷入了痛苦的决策和抉择。对于抗美援朝,毛泽东已经考虑到了最坏情况,即使与美军发生全面战争,也是以苏联联合出兵来考虑的,现在,苏联不派空军支援,这实际上意味着中国要出兵,就得自己单干,同世界头号资本主义军事强国直接较量!而且苏联军事装备也无法马上到来,我们出兵援朝,就得靠我们当年缴获国民党的日本侵略军的三八大盖枪加炒面袋,去同拥有现代飞机大炮坦克的机械化部队作战,美军占有制空权、制海权,依仗空中优势,对我志愿军会造成多么大的困难啊!
毛泽东出兵的决心一旦定下,是绝对不会动摇的。但是为了对前线千万将士的生命负责,他必须就新出现的情况和前线司令员以及政治局同志再次进行商议。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就在这一波三折中,毛泽东及其他新中国领导人最终敲定了20世纪新中国最重要的决策。
彭德怀火速回到北京来见毛泽东,毛泽东已连续几天没有睡觉了,他穿着宽大的睡衣,正在丰泽园北房的卧室里来回走动,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见到彭总,他便把发生的意外情况告诉彭总。彭总也向毛泽东汇报了朝鲜最新动态。他说:
“昨炱右挥硗镜桨捕蛭颐墙樯茏钚抡娇觥5腥送平俣群芸欤颐窃瓷柘朐谠街帘呔骋员钡厍⒎老咭牙床患啊3拭裰髦饕迦嗣窆埠凸T诘┫ΑF右挥碓俅未斫鹑粘墒紫嗪统实持醒肭肭笪业持醒刖】斐霰г!?/p>
“中朝两国唇齿相依,世世代代友好,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毛泽东坚定地回答。
当天,毛泽东主席同朱德、刘少奇、邓小平、彭德怀、高岗再次进行研究,对苏出动空军掩护我军不抱什么希望了。毛泽东经与彭总等中央政治局领导同志商量后,毅然决然地最后作出了历史性的决定:不管有没有苏联空军支援,我们仍按原定计划出兵援朝。
10月12日,远在莫斯科的周总理得到毛泽东如下指示:
“与高岗、彭德怀同志及其他政治局同志商量结果,一致认为我军还是出动到朝鲜为有利。……而我们不出兵让敌人压至鸭绿江边,国内国际反动气焰增高,则对各方都不利,首先是对东北更不利,整个东北边防军将被吸住,南满电力将被控制。……总之,我们认为应当参战,必须参战。参战利益极大,不参战损害极大。”
周恩来收到电文,感到振奋和鼓舞,他早已估计到,毛泽东决不会因为苏联改变主意而随之改变自己的决心。
周恩来当天下午再次约见斯大林。当他踏入斯大林的办公室时,斯大林猜想,可能周恩来是来这里同他就有关请苏联出动空军支援的问题再次讨价还价的。没想到,周恩来没等斯大林说话。就明确坚定地告诉他:“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已经作出决定,不管苏联是否出动空军,中国照样出兵援朝。”斯大林听了这个消息,深感意外,又非常感动,他拿着烟斗猛然深吸了一口,把烟云吐出后又习惯地吹了一下,然后说:“中国同志决心要这么做,不知要遇到多大的不幸,要付出多大的牺牲。”
“毛泽东同志和政治局同志都认真研究、慎重考虑过了这些问题。”周总理回答说。
“中国同志伟大……”斯大林激动了。
临走时,周恩来发现,斯大林的眼角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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