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与彭德怀的莫逆之交

       在共和国元帅的排名之中，朱德和彭德怀分别排在第一和第二位。在井冈山斗争时期，彭德怀就是“朱毛”的得力助手，是他们意志的坚定贯彻者。在抗日战争时期，朱德和彭德怀作为八路军（第十八集团军）的正副总司令，密切配合，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做出了重要贡献。而在个人关系上，朱德和彭德怀私交甚笃，可以说是莫逆之交。

　　出门只要彭德怀同去，朱德就会带上小板凳和象棋

　　朱德和彭德怀都爱下棋，他们在太行山的战斗岁月中，戎马之余，少不了厮杀一番。朱德和彭德怀的性格不一样，他们下棋的风格也不一样。朱德吃对方棋子时，是先用自己的棋子将对方的棋子扫开，然后用手把棋子拣出棋盘，像展览战利品一样把缴获的棋子排开一溜儿。彭德怀则不然，他吃对方棋子时和他的脾气一样吓人。“砰”的一声，把自己的棋子砸在对方的棋子上面，然后从棋子下面把子弹出来，丢在一边，被他吃掉的棋子狼藉一片。如果碰到彭德怀悔棋，朱德会抓住他的手腕：“不能赖棋，放下。”彭德怀脖子都直了，干脆“赖”到底：“你是偷吃，不算。”“吃你的子，还要发表声明吗？战术不行就不行嘛，悔棋算啥子。”朱德寸步不让。在他们的特殊战场上，常常是从上午鏖战到黄昏日落，才收摊回家。临了，朱德上汽车告别时，脸上虽笑容荡漾，嘴上却不饶人：“下次决不手软，杀你三百盘，有你好果果吃。”

　　据当年在八路军总部工作的人讲：朱德和彭德怀两位正副总司令的性格正好相反。朱德温和，没有脾气，无论身边工作人员出什么错，他都不会虎下脸训人的，更不会骂娘。尽管这样，他们都很服朱德，说朱德是“响鼓不用重锤”，也有震天的威力。而彭老总就不是这样，他的脾气是响鼓响锤，咚咚震天，常常搞得人下不了台。

　　薄一波对朱总司令和彭总的印象都很深刻。他第一次见到朱德是在1937年9月，多少年来，在他心中，朱总司令应该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令人敬畏的英雄。但见面之后，他很惊奇，朱总司令竟是一位老农式的人物，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而彭德怀生活的节俭是出了名的。他走到哪里，没有人敢摆宴招待，因为他不但不吃反而会骂。在西北战场上，他身为野战军司令员，却和战士一样吃大灶。警卫员给他买一只鸡，受到严厉批评后还被撤换。入朝初期，部队几个月吃不上菜，彭德怀自己也坚持不吃。当时官兵一年换一套棉衣，他以自己磨损少为理由两年领一件。当薄一波第一次见到彭德怀时，他在吃饭的时候半开玩笑说：“听说彭总一向简朴，生活上对大家要求很严，谁要是请您吃点好东西，你都是要骂娘的。”彭德怀笑了：“谁说我不爱吃好东西！讲这种话的人，大概是想把好东西留给他自己吧。”

　　脾气不好的彭德怀，却与朱德的关系却非常融洽，像自家兄弟一样无拘无束。1952年的一天，彭德怀从朝鲜战场回到北京向中央军委汇报工作。彭德怀到北京后未来得及休息，便风尘仆仆地走进中南海丰泽园向毛泽东汇报。

　　汇报结束时，已经是快黎明了。有些疲倦的彭德怀便到招待所去洗澡，由于来得匆忙，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洗过澡后，彭德怀正准备穿衣服。卫士进来报告说：“朱德总司令来了。”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彭德怀非常注意军容风纪的严整。在会见客人时，他总是衣冠整齐，但唯独对朱老总例外。彭德怀穿着衬衣迎了出来。他很了解朱德，知道朱老总生活很有规律，早睡早起。但毛泽东有夜里工作的习惯，有事时，大家要跟着熬夜。朱德已上了年纪，身体吃不消。现在他不去休息却赶到这里，可能有急事。见面后，朱德把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衬衣衬裤递给彭德怀：“我的。可能不合身，凑合穿吧。”彭德怀穿上后说：“还行。”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就像两位兄弟之间的交流，没有谢谢之类的客套话。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彭德怀的卫士很感动，他的眼眶湿润了。

　　抗美援朝胜利后，彭德怀回到国内，朱德便邀请他和其他的一些老战友去十三陵水库游玩。朱德有个习惯，一出门就要带上两样东西，一是猎枪，二是行军床。要是有彭德怀同去，朱德就会带上小板凳和象棋。他们两个是军中的战友，棋盘上是多年的老对手，谁也不服气谁，一摆上就会杀个天昏地暗。那天天气很好，朱德和彭德怀在十三陵水库附近转了两圈，谈了些事情以后，彭德怀就搓着手说：“很长时间不交手喽，不知你水平可有提高？”“不与你下不可能有什么提高，不过你是刚刚胜利归来，我怕是挡不住你的锐气哟。”朱德话说得很谦虚，可是真动起手来，一点也不让步。这时勤务员已经把棋摆好了，他们对面而坐，杀将起来。邓小平那天与他们一同去了，还带着大儿子邓朴方。负责给中央领导人拍照的摄影记者侯波一直跟着他们，看到了一个很好的时机，端着相机，对准他们按下了快门，于是就有了他们两个下棋的照片。后来展出的时候，侯波给照片起了个名字，叫

　　“朱总彭总相持不下，小平同志观棋不语”。

　　庐山会议中，朱德因支持彭德怀而受到主席第一次批评

　　1958年8月北戴河会议通过了《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决定在全国成立人民公社。会后全国范围内出现了大炼钢铁、人民公社化运动的高潮。以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和“共产风”为主要标志的“左”倾错误在全国城乡泛滥开来。

　　对于浮夸风和“大跃进”中出现的严重问题，长年在群众中进行调查研究、熟悉实际情况的朱德不能不深思。朱德已觉察到党在指导经济工作中的“左”倾错误，主张给予纠正。在察觉“大跃进”带来的问题上，彭德怀和朱德心有同感。1959年春夏，彭德怀回到湖南故乡。看到虚假的统计数字下，群众却是饥饿浮肿，彭德怀难过得流下眼泪。尽管一些老友已提醒他“功高震主”、“言多必失”，而彭德怀却仍全然不顾。彭德怀把一位老红军赠来的诗修改了一下，拿来对“大炼钢铁”提出尖锐批评——“谷撒地，薯叶枯，青壮炼铁去，收禾童与姑。来年的日子怎么过？我为人民鼓与呼！”

　　1959年夏的庐山会议，是一场对五六十年代政治有着重要影响的会议，朱德和彭德怀都上山参加了。朱德住在庐山“359”号别墅，几乎每天都有老部下来拜望他，和当年的总司令叙叙旧。可是朱德无心和来者叙旧寒暄，他一开口就是“大跃进”问题。不管谁来，朱德总是操着他那慢条斯理的四川口音，谈论大炼钢铁和大食堂。7月14日，彭德怀致信毛泽东，对1958年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的错误提出批评，称“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使我们容易犯‘左’的错误”。作为一位中央政治局委员，向党中央主席写信是完全符合组织程序的。但到了7月23日，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严厉批评了彭德怀的信。会议风向突变，由“纠左”变成了“反右”。朱德并不认为自己的发言是错的，也没注意会场上明显的情绪变化，还是按照自己想的说，以致最后变为同情彭德怀反党分子的重要人物之一，受到了冷落。

　　在8月2日开始的中共八届八中全会上，毛泽东错误地发动了反对彭德怀的批判，进而在全党错误地开展了“反右倾”斗争，并形成了“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反党集团”。毛泽东对彭德怀的批判和定调，令朱德感到始料未及，同时感到很不理解。朱德不同意给彭德怀那样定性，被有人说成年老糊涂。在形势座谈会上，毛泽东望着朱德说：“大食堂不可不散，不可全散。你说食堂不好，总司令啊，在食堂问题上我们略有分歧。”在批彭的会议上，毛泽东不客气地指责朱德是“隔靴搔痒”，让朱德当众下不了台。毛泽东还单独约见了朱德，说：“你算是投了我半票。”这是朱毛几十年的合作后，毛泽东第一次如此不客气地批评他。在1986年12月1日朱德百年诞辰的时候，徐向前元帅《回忆朱德》的纪念文章中深情写道：“在庐山会议期间，朱德同志因实事求是地反映人民疾苦，对‘大跃进’中的某些做法提出不同意见，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他以大局为重，泰然处之，宁肯忍受委屈而决不怨天尤人。”

　　庐山会议后，林彪曾说过朱德从来不是总司令的话。朱德听后，只是付诸一笑，并不急于解释。

　　 彭德怀被罢官后，敢去看他的只有朱德等少数几个人

　　庐山会议后，中央军委作了调整，以毛泽东为主席，以林彪、贺龙、聂荣臻为副主席，朱德降为常委，从1953年起一直主持中央军委日常工作的副主席彭德怀，离开了中央军委领导层。9月17日，彭德怀免除了国防部长，解甲归田。

　　庐山会议对于朱德和彭德怀来说，都是人生中一次考验，彭德怀被罢官，朱德被降为中央军委常委。9月30日，彭德怀举家迁出中南海，搬到北京西北郊挂家屯吴家花园居住。彭德怀在吴家花园住了六年，一面参加中央党校的学习，一面自食其力，主要吃自己种的粮和菜，并苦苦思考建设问题。在彭德怀的一生中，赋闲京郊吴家花园的这段日子，是他思想负担最重、精神上最为苦闷的时期。从《彭德怀年谱》中对他活动的记载，可以看出，彭德怀此时连去紫竹院公园散心，都要自己坐32路公共汽车去。

　　彭德怀被罢官之后，敢到吴家花园去看他的，只有朱德、彭真、杨尚昆等少数领导人。尽管朱、彭在一起并肩战斗的时间最长，但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即使坐在一起，话也不多。满腹委屈的彭德怀，看见朱德走进他的居所，多少得到些安慰。在彭德怀看来，只有和自己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才能如此理解自己的心境。

　　从庐山回来，朱德常去玉泉山居住。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离彭德怀居住的吴家花园近。朱德闲居在家，经常去吴家花园和彭德怀下棋。他们几乎不谈政治话题，一尺见方的棋盘成了他们的用武之地，棋盘能为他们增添一点生活色彩。他们坐到棋盘前，顿时有了两军对垒的厮杀快感。被压抑的情绪，通过咫尺的棋盘猛烈地宣泄。这对战场上的正副司令，只要一“开战”，和善的表情顿时全无，一副“战场”的景象，都要拼命要将对方的军。

　　虽然蒙受不白之冤，但彭德怀还是满怀平反的希望。1962年6月，彭德怀给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写信（即八万言书），反驳庐山会议强加给他的不实之词，坚持真理，再次受到错误的批判和审查。在1964年12月20日到1965年1月4日举行的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彭德怀被撤销了国务院副总理的职务。

　　彭老总的最后心愿：想见朱德

　　“文革”爆发后，对于朱德尤其是彭德怀来说又是一轮冲击的开始。1966年5月，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北京召开。朱德在小组会的发言中，强调要认真学习马列著作，学习唯物辩证法。林彪重新提起他去年在上海会议上关于毛著“顶峰”的发言，攻击朱德有野心，是借马克思主义来反对毛主席。康生也攻击朱德“想超过毛主席”、“组织上入了党，思想上还没有入党，还是党外人士。”“中央文革小组”的主要成员和林彪在军内的亲信，也恶毒地散布“朱德是黑司令”、“野心很大，想当领袖”、“老机会主义者”。

　　据中央档案馆里一份标号为“19660523”的会议纪录显示，林彪在发言中把朱德和彭德怀联系起来，称庐山会议朱、彭有可能分裂党。林彪对朱德说：“彭德怀原来就是联合这个，联合那个，犯了这个错误又犯了那个错误，都是为了个人野心。对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必须彻底揭发斗争到底把他搞臭，否则不行。这样做对你对党都有好处，这样，你才可能改好，否则不可能。庐山会议揭发出来这个问题，解决这个问题，是一个很大的胜利。消灭党的一个最大的隐患。主席几次讲党有可能分裂，实际就指彭德怀、朱德。庐山会议也考虑到是否要彻底揭开，权衡利害，认为应该坚决揭开，消灭这一隐患，否则会继续发展，万一主席到百年之后，就会出现更大的问题。现在揭开，展开坚决斗争，保卫总路线，教育全党，巩固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这是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利益之所在。要揭发斗争到底，你改也好，不改也好。当然我们是希望你改的。”

　　借着庐山会议批彭之风，林彪欲把朱德整倒。1967年1月的一个傍晚，在林彪、陈伯达等人的授意下，由“文革”小组成员戚本禹出面，贴出了第一张打倒朱德的大字报。一夜之间，五花八门的诬陷之词，飞上了北京大街的墙上，什么“大军阀”、“大野心家”、“黑司令”的帽子都朝朱德扣过来，甚至叫嚣着要把朱德“轰出中南海”，“批倒批臭”。不久，北京街头也出现了“打倒朱德”的大标语，还成立了“揪朱联络站”，大有乌云压城之势。当康克清谈起这些情况时，朱德坦然他说：“历史终归是历史。历史是最公正的。”若干年后，戚本禹刑满释放，给康克清寄来了道歉信，对自己当时的行为深表悔恨。

　　而彭德怀此时的处境更惨。1965年9月11日，彭真代表党中央和他谈话，要他到西南任三线建设副总指挥。9月23日，毛泽东约他谈话，并说“真理也许在你那边”。1965年11月，彭德怀奉命到西南工作，领导大三线建设。一到成都，他就积极投入了新的工作之中，又是听汇报，又是亲临各地视察，忙得不亦乐乎。谁知好景不长，1966年12月，中央文革小组江青、康生、陈伯达私自决定把彭德怀抓回北京。北航的红卫兵冲入彭德怀的寓所，劫走了睡梦中的彭德怀，把他从成都“揪”回北京批斗。此后，彭德怀经历了一生中最艰难的磨难。北京的冬天天气寒冷，彭德怀提出想用温水洗脚，遭到哨兵的严词拒绝。翻开《彭德怀年谱》这一时期的活动日志，可以看出，以前很少流泪的彭德怀，此时在狱中却动不动就流泪。中共九大开了24天，彭德怀天天以泪洗面，夜不能寐。1974年4月18日，彭德怀因病住进了301医院。八九月间，彭德怀病情恶化。11月29日，彭德怀在301医院病逝。

　　彭德怀病情恶化时，非常想见朱德，一次次地向看押他的人请求，但他们置之不理，不告诉朱德。直到彭德怀病逝后，朱德才知道彭德怀临终前的心愿。朱德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喊：“你们为啥子不让我去看彭老总要死的人，还能做啥子还有啥子可怕的。”

　　在彭德怀走后，老战友朱德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1976年7月6日下午，由于感冒引发并发症，90岁的朱德走完了坎坷而辉煌的人生旅程。和彭德怀一样，朱德一生廉洁奉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为党工作，没有丝毫的私心杂念。生前，朱德曾多次对自己的子女说：“人总是要死的，不能永远活着。我是无产阶级，我死后你们没什么可继承的。房子、家具都是公家的。我所用的东西，都要上交。我最珍贵的，就是屋里挂的那张毛主席像，你们可以继承。我的那些藏书，你们可以拿去学习。”朱德病重的时候，曾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讲：“我有两万元的存款，这笔钱不要分给孩子们，不要动用。告诉康克清，把钱交给组织，作为我的党费。”

　　在朱德有生之年，没有看到为他的挚友彭德怀平反。而彭德怀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始终在探索真理。上井冈山后，他视毛泽东为兄长、老师，从此系统学到了革命理论。但是他不盲从，在中央领导人中，他是最晚由叫“老毛”而改称“主席”的人。在后人看来，彭德怀在庐山上与毛泽东的分歧，属于他们对建设社会主义都缺乏经验时的探讨争论。不过正由于有这种探讨争论，才能最后找到真理。1978年12月22日，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正式为彭德怀平反昭雪。24日，党中央为彭德怀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朱德在天之灵如果有知，应该是为老友感到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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