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士荣在加力战斗中腿部负伤，在寡妇于秀玲的掩护下安然脱险，近两个月的养伤，他俩结下深厚的革命友谊。返回部队后，这位战斗英雄一直没有忘怀在于秀玲家养伤的那段日子。他曾向她承诺，等打败蒋介石就回到加力，和她一起躬耕田园，照顾孩子。可他的这一愿望在涟水战役中却化为泡影，竟成永诀。

       月亮如顽皮的少女，在云层里穿越，时而穿破云雾笑容灿烂，时而埋进云堆隐身不见。村庄和田野寂静无声，除了秋虫唧唧和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再没有一点声响。训练了一天的战士们虽然累得腰酸背痛，但谁也没有睡意，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拉二胡、吹口琴、说浑段子，笑声撑破了屋顶，飞出窗外。

       23

       班长黄士荣坐在屋角抽旱烟。他思绪纷飞，忽儿想着未来的涟水战事，忽儿又思念起于秀玲母子来。自从归队以来，他就忙于训练，一直腾不出时间给她写信。不过，她的音容笑貌始终在他的脑子里一幕幕浮现。这个美艳而又贤德的女人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几乎占领了他心中的整个空间，不单是她对他有救命之恩，更重要的是他已被她的美丽、聪明、善良、能干所倾服。虽然她已二十有八，身边还带着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虽然她是一个失去男人的寡妇，但这些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一颗洁白无暇的心，仅仅就这个优点对他来说就足够了。人与人之间相处不就是共一颗心吗，什么叫幸福，什么叫爱情，他压根就没有去深层次地思考过，但他认准一条，两个人情趣相投，话能说到一块儿，这就是爱情。他想起了在于秀玲家养伤的情景。

       想起加力战斗，黄士荣一直难以忘怀。1946年8月25日，在进攻邵伯过程中，由黄桥调往如皋之国军第99旅在驻如皋的第187旅和第79旅的一个团，西出捷星开始东进。当日，与华中野战军主力在如皋、黄桥间的加力、分界地区遭遇，经过短促激战，华中野战军主力将国军187旅包围于加力，将第99旅包围于分界。华中野战军先集中第6师和从包围加力的部队中抽出的一个旅，以三个旅包打第99旅，两小时后歼灭其大部，第99旅残部千余人在南逃途中被华中野战军第1师第1旅包围全歼。随后，第1，第5、第18旅和华中野战军军区特务团会同包围加力的部队共计15个团总攻第187旅和第79旅1个团。27日晨，国军分路突围，大部被歼，残部千余人逃回如皋。如黄路遭遇战后，华中野战军第5旅向西逼近黄桥，31日，黄桥国军第160旅一个营有一个连投诚。至此，如黄路的战斗结束。此战共毙伤俘敌17000余人，缴获长短枪3400枝，轻重机枪500余挺，各种火炮40余门。华中野战军伤亡3500余人。

       说到他们两人的相遇，那还得从苏中战斗说起，黄士荣在攻打加力战斗中腿部不幸负伤。住进于秀玲家养伤，得到她悉心照料。于秀玲亲自为他洗净身上的灰尘和血迹，然后找来棉球，蘸着碘酒为他清洗伤口，从墙旮旯里寻出用麻线捆扎的那个牛皮纸包，取出云南白药敷在他的伤口上止痛。这以后她便四处寻医为他疗伤，一直辗转了四五天，才找到一位三脚猫的外科郎中。郎中先把铁夹子放在火上熏烤消毒，然后将铁夹伸进他的伤口，取出右腿上的子弹，再用酒精清洗伤口，敷上药面，用白布绑扎好。郎中的土制办法还真管用，肿得明光发亮的大腿，渐渐消了肿。于秀玲见他的伤势一天天好起来，心里踏实了。她想，他的身体需要进补，伤口才能痊愈得快。可家里一贫如洗，除了自己养鸡下的蛋外，再也拿不出像样的食品。怎么办呢？她思量了一个晚上也没讨到新鲜主意，最终还得靠自己的双手去摸。每天忙完了家务，侍弄完庄稼活后，便去老张河捞鱼摸虾，每每总有收获。她将捉到的鱼拎回家做出鲜味可口的鱼汤喂他。见士荣面色羞红，她编出谎言哄他，说是从打鱼人那儿讨来的。偶尔吃上一两顿也不足为奇，日子久了，士荣自然产生怀疑，他对她家的光景心里明镜似的，她哪来的钱去买鲫鱼熬汤，根本没有，讨也不易，谁会将自己捕获的鱼，平白无辜地一次次送人。每当他端起那碗饱含着于秀玲深深爱意的鱼汤时，心里就涌上来一阵感激和歉意，咽不下啊！在于秀玲的悉心护理下，黄士荣的伤口渐渐地愈合了，养得红白滋润，身子骨也硬朗起来，便到各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床上闷得慌，身子骨也睡散了架。

       24

       西天挂着一抹晚霞，黄士荣站在老张河边，远远就看见一位年轻妇女，两条漆黑的辫子垂挂在胸前，正在水里抓鱼。这会是谁呢？隔远看不清，他再往前走一段路，却惊呆了，啊！这不是秀玲吗，等回过神来，他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她一次次骗他，讨回来的鱼却是自己从水中抓来的。他的心里好感动，说不清是感激还是心疼，眼里禁不住跑出两行热泪。这个心地善良、全身衣服上缀满补丁的女人，宁愿自己忍饥挨饿、却把仅有的细粮省给他和孩子吃。她为他付出的这一切所为何来？莫非这就是善良女人的天性，从她的心灵深处，从她的骨子里透出来的美德，让他赞叹不已，啊，善良的女人是多么的伟大啊！他把她叫上岸边，他劝她千万不要再这样做，这里很危险。如果她执意要这样做，那他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于秀玲被他说服上岸，提着抓到的鲜鱼跟在他的身后向家中走去。

       于秀玲身材修长，白皙细嫩的脸蛋上，扑闪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两条乌黑发亮的短辫一摇一摆，在肩坎上欢跳，是那样地楚楚动人。

       黄士荣养伤期间，得到于秀玲无微不至地体贴和照料。起初，他对她仅仅是报以感激，发至肺腑的感激；她救他悉心地照料他，也只是同情，出于对革命的同情。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俩的关系已发生微妙的变化，从量变到质变，渐渐地擦出了爱的火花。黄士荣爱上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救他，她貌美她善解人意她能说会道和她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而且还有另外一层原因，这个女人和他曾经爱过的姑娘何其相似。

       她叫王丽丽，白净的脸蛋上同样有着一双水灵灵会说话的大眼睛和一颗水晶般的心灵。他们同住一个村，从小在一起挖菜拾草和泥人，玩着各种游戏，唱着那首他俩爱唱的歌：“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俩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唱完之后，他在她红仆仆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像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对她说：“小丽，我长大要用红顶大轿把你抬到我家去，娶你做新娘！”丽丽如小大人似的捏紧小拳头在他的身后追打着，边打边喊着：“叫你坏，叫你坏！”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日子，他俩在童话般的世界里渐渐地长大成人，再见面时，丽丽羞红着脸，嘴里习惯性地嚼着辫梢，低头不语，竖着耳朵，倾听士荣侃侃而谈，心里如喝了蜂蜜似的快乐。可偶有一天深夜，山上下来一股土匪到村里打劫，小丽家住在村庄东头，首当其中地遭到洗劫。土匪在抢完了值钱的东西后，便把她掳上山去做压寨夫人。小丽生性刚烈，哪里肯依从满嘴散发着臭味的匪首，趁看守她的喽罗打盹的当儿跳下了悬崖，顿时香消玉殒。黄士荣悲痛欲绝，不吃不喝蒙头大睡了三天。痛定思痛，他毅然决定参加新四军，发誓要荡平山上的土匪，为王丽丽和乡亲们报仇雪恨。

       眼前的秀玲和王丽丽何其相似，活像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美人坯子。如果一个童男子爱上了一个寡妇，她比他大8岁，成了她倒插门的女婿，别人会怎么看？何况还要带上一个拖油瓶的孩子？这没关系，她的美丽和善良，她的睿智和能干足以弥补她的这块短板，一俊遮百丑。在于秀玲那边，她的内心同样掀起波澜：这个品行端正、知书达理的男人，这个身材魁梧、英姿勃勃的军人，总是让她对他羡慕不已。他谈吐的幽默和对事物的深刻见解深深地打动了她，虽然她不识字，但那些做人的道理，她听得懂。从近来与他的交谈中，她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只不过是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纸，还没有捅破罢了。如果自己能与这样的男人结合，那可是上天的造化，总算将这苦日子盼到头了，终身有了依靠，不！不仅仅是依靠，更多的是得到他无微不至的呵护和关爱，在爱的暖流里牵手走向光明。

       黄士荣就要归队了，临走的头一天晚上，他动情地对秀玲说：“秀玲哪，这些日子住在你家养伤真是苦了你了，如果不是你舍身相救，恐怕我早就被敌人乱刀分尸。你的救命之恩让我终身难忘，经过这些天来和你接触，才使我发现天底下还有这么一位大贤大德、聪明能干的女人，说句冒昧的话，你要是生气，权当我没说。如果你不嫌弃，如果你认为咱们俩合适，等革命胜利了，我愿意回到你的身边来，和你相依为命，照顾你和孩子，共同操持这个家，不能再让你受苦了，好人应该有好报，上天应该还你一个公平，也算是我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不，我不应该这样说，是我爱你，真心地爱你！”于秀玲对徐根生的归队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当这一天来临时，她还是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依依难舍，眼窝里溢着泪花，低下头去，缓缓地说：“你要走，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也没有理由拦你，但我们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天，说句心里话，你要走，我还真的舍不得，鸟儿在一起相处尚且有感情，何况人呢？我敬重你的人品、你的学问，其实，我在心里早就喜欢上你了，只不过我难以启齿，今天，既然你把这层纸捅破了，那我也就不妨直说，我的这颗心已完全被你占领了，再也容不下另外一个男人。我知道你要做的是为咱穷人闹翻身求解放的大事，我没有理由也不会拖你的后腿，你去前方之后，千万要保重自己，不要惦记我和孩子，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你就放心地去吧，我和孩子等着你，等着你平安归来，等着你教孩子唱歌、教孩子识字，教给他做人的道理！”

       第二天早上，黄士荣和于秀玲依依话别，踏上了北上的道路。于秀玲搀着孩子一直站在路口目送他远去，远去，直至看不见他的身影才往回走，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25

       闲嗑了一会，战士们不知不觉中又把话题扯到打74师上来。门外响起厚重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打74师也有我一份！”战士们抬头一看，原来是连长石洪才。大家纷纷站起身来，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石洪才在战士们中间坐下来说：“打74师可不能光凭耍嘴皮，要凭实本事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临时抱佛脚顶啥用！所以，你们的排长邢献良说的一点也没错，大家应该早点歇着，养精蓄锐，把训练搞扎实点，才能在战场上打得准，打得狠！”战士们对连长说的话从心里佩服，都表示在和敌人交锋前把防空防炮和射击训练搞好，在战场上多杀敌，立大功！

       第二天下午，纵队司令员成均、政委赵启明策马来到15团靶场，观摩战士们的战术训练，看到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李士怀让营长李保田将队伍结合起来，请司令员和政委训话。战士们很快就齐刷刷地在一块空地上排列整齐，静等首长讲话。

       成均点燃起一支香烟后，对战士们说：“同志们辛苦了！” “首长辛苦了！” “累不累？” “不累！”成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好！我们就是要有这种忍受一切艰难困苦的勇气和吃大苦耐大劳的决心，刻苦训练，提高战术水平，才能打败猖狂得不可一世的敌人。现在，敌人正在向我们逼近，留给我们训练的时间不多了，那也不要紧，即使敌人真的来了，我们还可以在战斗里练，打活靶子嘛！大家说是不是？”他的幽默逗得战士们哄笑起来。“要是能配给我们几门大炮就好了，到时候定能派上大用场。”油腔滑调的邢献良见缝插针地说。 “大炮缺货啊，我们的兵工厂生产不出来，敌人又小气得很，那么，怎么办呢？他越是小气，我们越是要让他出点血，我们可以从他的手里夺嘛！敌人的大炮多得很哪，都是美国造，用起来很过瘾，问题是我们有没有胆量去敌人手里拿。”成均诙谐地说。他低头猛吸了一口烟，继续说：“当然喽，话又说回来，没有大炮也不可怕，我们不是还有手榴弹和步枪嘛，我们就是要用手榴弹和步枪，消灭有飞机、大炮撑腰壮胆的敌人，在战斗中不断充实我们的家底，壮大我们的实力。”

       成均在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结束了他的讲话，然后，掉头问李士怀：“你们有攻防演习吗？” “有！今天夜晚，第1营与2营对抗，第1营攻击，第2营防御。”李士怀说。成均稍加思索，说：“你们把战斗演习都放在夜晚，这一点没有错。但夜间战斗要演习，白天战斗也要演习。情况的假设上要有防空措施。夜里的时间是我们的，白天的时间也不能忽视，不要把白天的时间都划给敌人，让我们在白天处于被动。淮阴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首先我们要在思想上占领二十四小时，让敌人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胆战心惊，惧怕我们的攻击。”在对李士怀等团领导的谈话中，成均不时地挥动着他那双有力的大手，表达他的思想。

       宁静的夜晚，天空中披挂着一层黑纱，夜的黑影在奔跑，伸手不见五指。成均和赵启明在团长李士怀、政委殷绍礼的陪同下，观看了15团的攻防演习。借着点点星光，他们看到了一幅幅壮丽的图景：爆炸声、喊杀声、号角声，震天动地，在夜空里久久回荡着；火焰扯着夜幕，照亮了村庄、田野、河流和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