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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真实世界里的愿景
发布时间:2012/12/16  阅读次数:598  字体大小: 【】 【】【

       一个真实世界里的愿景
       年轻时候迷信新儒家对人性崇高面的所有描述和夸饰,误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的部分都是软弱与堕落。这样的坚持与苛责,苦了妻子也苦了长子,让身边的人为我受了许多没必要的罪。年长后知道古典哲学的陈意往往只是一种憧憬,不是人能随时随地都做到的。

(1)             两年内拿到剑桥大学的控制工程博士,顺利地当上清华大学的正教授,业余的写作拿到国内美术圈两个专业的艺术评论奖,这或许会让很多人羡慕,却不是我真正感到骄傲或欣喜的。我最在意的,还是花了廿多年从中西哲学、科学、文学和艺术里建立起来的一套人生观和历史观 ?? 虽然我一直为了没有人可以传承而感到遗憾。
(2)             假如除了哲学之外,我还有什么可以感到欣慰和骄傲的,那就是我的家!这里头没什么:客厅里只有画、音响、一大堆书和CD,从屋外洒落一地的阳光和空气,简单到连沙发都没有。可是,这里头有着许多别人家里没有的浓密情感和欢乐,以及我们一家人共同走过的辛酸和苦楚。尤其是,当社会系四年级的儿子从台北回来,和即将念建筑系的女儿一起赖在我们夫妻床上,边撒娇边聊天的时候;或者当全家人共煮一壶茶,在音乐中畅谈中西文化与社会思潮的时候,我都特别地感到骄傲:这,才像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家!
(3)             我骄傲的不是说儿女都顺利地升学了,而是说:他们都成功地走出这个社会为每一个人预设的乏味价值体系与生活牢笼,真的找到自己可以满怀盛情地去做的事,而且可以体会到做为人的尊严与价值,还可以保有她们纯朴的热情。我从年轻时就一直害怕一个下场:年过四十,生命中再也没有任何理想与热情,就像行尸走肉般度日如年地活着,或者只剩贪婪的野心与物欲,活在一种丑陋而无知的粗鄙傲气里,了无人味。四十岁了,我终于确信:自己可以一生都怀着理想与热情地活下去。对我而言,这确实不容易。但是,要看到自己生命里的火光,也终于顺利地传承给子女,这可是更加千百倍地不容易哪!
(4)             女儿还会撒娇(儿子也会,换成一个大男孩的方式),会半夜等我从高雄的研讨会回家,会和我讨论她对建筑的想法,以及对社会的观察,会好奇地想知道我所从事的社会改革工作,以及我在研究的文化哲学。儿子确定要继续念社会学,也终于克服了从小对我的畏惧,可以和我谈他对文化研究的期待和看法,专注地听我谈后现代文化批判的缺失和哲学史的精义,还打算在出国以后不时回来找我谈(他说「充电」)。看到他们逐渐增长的自信与逐渐开阔的学习空间,我喜欢这样:父子是彼此分享着理想、理念与热情的伙伴,而不再只是义务,或空有深情却无法分享彼此内心最深的关怀与喜悦。而淑芬在一场大病之后,也逐渐分享了我对生命的热情,走出了少女时代就一直缠绕着她的虚无和无力感,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走出家庭,去帮助她可以帮得上忙的人和事。除了看电视之外,我们一家人还有很多值得谈述的人、事、热情和理想。每天下班,夫妻和小孩就七嘴八舌地谈今天最高兴和最气愤的事。我们夫妻从来不需要丢下小孩去独处,我们的朋友,就是孩子的朋友。一起去看整修中的空军十一村和纪录片,一起去湾妹的家玩小孩,一起消遣HBO的好莱坞逻辑。家,就要这样子,才有值得珍惜的浓浓人味!
(5)             能够一家人一起分享成长的过程,参与彼此的心路历程(了解与关怀,而不是改造),一起探究人类文化史与自然生态史里种种丰富而感人的内涵,或者身周社会的重大事件,让彼此的成长过程与心路历程中都有其他成员参与的痕迹,这才是家庭最值得让人珍惜的部分。否则,假如家只沦落为「父亲为子女累积财富,妻子以漂亮的容貌为丈夫换取虚荣,子女努力读书出人头地来让父母骄傲」,这样的家,骄傲归骄傲,却没有属于人的真正温情和深意,也不见得会让人留恋和珍惜。
(6)             淑芬从来都知道我只能活在理想与热情里,但是廿多年来为了探究人性底蕴而有的焦虑与煎熬,她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在我身伴日日夜夜地共度。母性本能使她急着想为小孩免除那种伴我廿多年的煎熬与焦虑,而她的焦虑使我不敢期望孩子能跨过重重障碍走进我所眷恋的那个世界里。可是,当我们真的可以一起分享彼此生命里最深的执着与感动时,一家人的感觉,就像是被结合在亘古长传的一脉文化生命里那样。真的,很值得!虽然那是一条杂揉着喜悦、心酸、欣慰和苦楚的漫长道路。

               Part II:从朋友到不可能的夫妻,从神仙眷侣到不知如何再一起走下去

(1)             淑芬大我三岁,我大一进社团时她已大四,所以我们之间的好感一直以知心朋友的形式存在,一起读书,一起谈人生的理想与憧憬,和朋友一起郊游。没有激情的朋友关系持续了三年,其实更有机会真实地发现彼此内心的世界。一直到我大四,身边的朋友提醒我们:「你们两个不正是最好的一对吗?」我们才认真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
(2)             刚结婚的时候,我们在台南郊外租房子,下班以后就回家。印象最深的,是她帮我磨墨,让我写书法,我们很喜欢这样子写一整个晚上。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两个人互诵诗、词、曲和论语,交换彼此的想法,甚至进一步研究:她用她的文字学基础,我用我从小说、哲学和生活经验里觉悟到的人性事实,去重新拆解论语的断句和义理,去重新评估中国文学史的美学与人性评准。我们一直是「可以共谋道」的朋友,在亲友心目中则被说成「神仙眷侣」。尤其长子出世之后,我们都疼小孩,我更被形容成「有子万事足」。
(3)             即使是这样从知心朋友开始的夫妻,也有冷战期和不知道要如何走下去的时候。结婚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无法溶入她的朋友圈(倒不是嫌弃谁,我那个时候除了哲学之外简直没办法和人谈任何别的事),并且彼此约定尽量减少婚姻对彼此在形式上的约束。我不再参加她的朋友聚会,也很少陪她回娘家(主要的还是没办法谈哲学以外的事,而且下班以后能念哲学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当时的自省不够彻底,虽然自己已经解除了陪她回娘家的义务,却总是「天经地义」地要求她对我家人要有像我对自己家人那样深的情感(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要求)。加上大家族生活在一起的种种磨擦,我当时又全心全意在研读哲学,不耐烦处理现实世界里的争议。因此,不顺心的时候经常口气强硬地埋怨。淑芬是个有心事不会说出来,只会闷闷不乐的人,而我一直把妻子当作有独立能力的合伙人,总觉得她该自己设法解决她的问题。因此,许多误会长年没有获得澄清,逐渐累积出彼此相当深的委屈。
(4)             不过,每次吵架或我负气出走的时候,我总还记得劝自己尽快回家。因此,虽然口角不断,却一直没有真的严重伤及两人的情感。回想婚后前四年的生活,虽还记得一些我负气出走或她负气卷包袱的场景,但快乐的影像还是占了绝大多数:一起用摩托车载儿子去渔港看人下渔获、去海边看夕阳、人在中山科学研究院宿舍心却在家里、深夜读完哲学作品和淑芬边散步边整理自己的心得、半夜两三点把淑芬从睡梦中叫起来讲我刚突破的哲学心得(她从来记不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只是装做倾听地让我把思绪在言谈中整理完)。
(5)             回过头去看新婚四年内我们所承受的压力,实在远远超过我们结婚时所曾想像的。譬如,我从来没思考过要如何面对她的朋友,要如何和她家人交往,以及我逃避陪她回娘家时,会给她多大的压力。她也从来不知道我妈处理家事的习惯和她家差那么多,没想过我期待她对我家人有深厚的情感是那么难做到的事。至於小孩子的教育问题,最后竟变成我和妈妈严重冲突的关键,更加不是在我原来所能想像的范围内。而前一讲所提到的许多夫妻间的外在压力,也逐一形成我们冲突的背景因素。假如我们不是长久以来可以倾谈心事的朋友,而且又有能力通过讨论来解除彼此没必要的义务,这种紧张关系想必更加可怕。
(6)             要不要有共同的朋友圈、要不要搬到宿舍住,这一类可以明确说出来的事还好商量,但是彼此内在情绪说不清楚的部分,却常常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也因此常常不自觉地去累积。累积到一个程度,量变成了质变,不名就理地双方的情感关系就变成一种僵持。也因为这是一种潜在不自觉的变化过程,所以既不容易说清楚原因,也不容易找出明确的时间点。只记得大概是婚后七八年左右,我曾有一段走不下去的感觉。关键的原因在于:受到我当时哲学观念的影响,愈来愈不能忍受人的现实,除了自己过着近乎僧侣的生活外,甚至无法忍受妻子回家时谈到任何别人的是非,也不愿意参与任何亲戚的应酬。自己一吃过饭就关进书房,直到半夜两三点才睡,其间完全不准家人打扰,甚至干脆把书房从内反锁。因为宿舍小,一家四口挤一个房间,所以家人起床准备上学时,经常吵醒我。但是为了晚上能再精神清爽地进行哲学工作,因此极端抱怨家人不能避免吵醒我。当时,我只知道自己念哲学的重要性,以及觉得自己最关心的事不再得到往昔那样充分的支持,因而觉得心里委屈和不甘心。但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被我长期排拒在书房外头的一家三口,到底是怎么过日子,心里头又怎么感受。直到最近,才知道太太觉得她被我嫌弃、鄙夷(虽然我实际上没有那个意思)。夫妻间最难的一件事,就是:你愈觉得不被对方尊重,就愈不愿好言好语地和对方沟通。因此,一旦误会开始,往往就会愈陷愈深,进入一种不知如何跳脱的恶性循环。还好,不管心里怎么别扭、委屈,顶多只是心里的一种失望,我们都不会去说伤人的话,所以一直没有造成不可收拾的下场。
(7)             整个事情的转机是在我出国之后。出国,一部分是想缓和夫妻间逐渐僵冷却不知从何解起的情感关系。出国后,导发冲突的外在因素彻底消解了,反倒是彼此的关心与悬念清清楚楚地呈现出来。一年见两次面,不见面时虽然彼此牵挂,见面期间也不至于累积出纠纷与委屈。因此,出国两年一家人受了许多罪,却意外地化解了出国前僵滞的夫妻关系。另一个对我而言更重要的因素是:自己在外生活,要负担起自己所有的现实生活问题,这才知道以往太太为我做了多少事;另一方面,担心太太独自带两个幼儿,不免经常去揣想她们该如何解决生活上各种细细碎碎的琐事,也因而知道妻子过去在家庭生活里扮演过多吃重的负担。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充满理想,而埋怨妻子只知牵挂现实;现在才知道是我把自己所有的现实都赖给了妻子,所以才有办法对现实了无牵挂。知道自己以往毫无现实顾虑是种假象以后,我对自己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哲学再造。这个改变使我不再怨妻子挂虑现实,反而愿意去分担一些原本属于我自己的现实。于是,夫妻从彼此怨艾重新转为彼此扶持。在这个大男人沙文主义无所不在的社会里,男人大概只有离家的时候,才有机会知道家里有多少事。反过来说,女人也经常只有在丈夫离家时,才会发现平常先生为家里作了哪些事。
(8)             偏偏回国后不久妻子就积劳引发肝炎,一度被医师宣称只剩十年寿命。我在价值与哲学观念重整,又深觉出国期间亏欠家人的双重心理下,锲而不舍地自己研读书刊、查访偏方、观察记录病情、寻索西医思考的盲点,规划出自己验证各种偏方疗效的一套记录方法和推论程序,最后终于把太太的病给治好。这个插曲和我个人价值观念的彻底调整,使我们有机会彻底消除宿怨,以更成熟而开放的态度,重新回到朋友的关系上。

Part III古典「浪漫憧憬」与当代「主体互动」间的辨证

(1)             廿多年的婚姻生活,让我深刻体会到:传统婚姻的制度性安排,虽然在立意上用心想创造出一个关系紧密的家族情感结构;但是,这种表面上极为牢固的情感关系,却往往是以抹杀个人自主性与个人的情绪作代价。要两个不完全一样的人,调整到有完全一致的价值与文化,这不是「恩爱」,而是「并吞与消灭」。因此,要维持我们有意无意地从上一代学到的理想婚姻模式,前提条件就是彻底抹杀夫妻之一的个体性。无怪乎,伴随着上一代的理想婚姻模式,有了一个对妇女的想像:「女子无才便是德」。翻译成白话:「白痴的女人不会对丈夫有异议,所以家庭注定会和谐,两个人也可以白首偕老。」希腊的精致民主是以社会底层的奴隶作代价,传统的夫唱妇随是以女人的牺牲作代价。
(2)             上一代的长辈执信不可以在孩子面前冲突与争吵,结果却为我们造成和谐的假象,使得年轻一代在婚姻初期的适应期间,很容易挫折,误以为自己是不幸婚姻的遭遇者,而没有面对困难从头寻索彼此相调适的决心。假如夫妻可以在孩子面前呈现出夫妻如何从冲突中寻求沟通与协调的完整过程,对我们的下一代或许会更好:首先,它们可以对婚姻的内涵有更切实的理解与期待,而不至于动不动就自怨自艾;其次,他们可以从这一再反覆的过程里,学会比较好的互动模式与沟通或妥协的技巧。
(3)             假如我们愿意尊重妇女做为一个人的主体性,我们就必须在结婚日同时发愿去面对两人间不同生长背景所日积月累的各种价值与文化差异,愿意彻底放弃「夫唱妇随」、「琴瑟和鸣」、「男人高歌女人唱和」的古典诉求,愿意耐烦刻苦地去沟通协调,愿意在差异无法抹消时彼此轮流委屈,愿意以「一府两制」的精神接受夫妻间价值与文化的差异。当然,一旦承认了夫妻间的价值与文化差异,无可避免地就会把夫妻关系拉回到「知心朋友」的关系,而很多年轻时代浪漫憧憬的「如胶似漆」的气氛,自然会消失。知心朋友间确实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彼此对差异性的尊重自然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也使得夫妻间的义务降低到「准同居」与「合伙」关系。你可以这样地想像:不能对室友或工作伙伴提出来的要求,一概不能对配偶提出,冲突当然少了,自主性也维系了,但亲密程度当然也降低了。
(4)             当代婚姻最大的困难,是既期待古典「如胶似漆」的情感浓度,却又同时想保有当代婚姻精神中的「互为主体」,却没想到:古典的「如胶似漆」里有一个奴隶,当代的「互为主体」里有价值与文化差异所造成的距离。我们毫不顾及人活着的事实,不假思索地把两种截然不同的理想景象给拼贴在一起,反而造成了夫妻间更大的冲突与痛苦:如胶似漆时埋怨自主性的被抹杀,自主独立时埋怨夫妻情感间的距离。
(5)             当然,夫妻间婚前的价值与文化差异愈小,婚后的成长心得分享机会愈多,与彼此情感无关的形式性义务保留得愈少,则需要妥协或让步的地方愈少,也愈有机会在保有相互自主性的前提下缩小彼此的情感差距,从而极大化古典与当代婚姻制度的良性面,而夫妻间情感关系的经营也可以较不费力。可惜的是,许多夫妻的结合是基于与价值和文化相关性低的「好感」,因此双方的价值与文化差异在婚后才逐一浮现。偏偏双方又欠缺沟通与协调的决心,以致只有负面的伤害与责备,而罕有正面的建树。这样下去,最后就沦为双方各自引经据典地怨恨对方的不是,双方都变成「善霸」(各自都有理,却从来没有过对方也有另一套理)。
(6)             究竟夫妻间该保留多少各自的主体性,又该彼此牺牲成全对方到什么程度,因人而定。因此,拿捏与分寸,完全要靠两人用心地去揣摩与协商,别人无法置喙。不过有两条底线是无法跨越的:(a)不要企图「兼并」或「改造」对方,属于对方情感上不可能放弃的价值或理想,必须完全尊重。(b)夫妻间的「默契」是在用心彼此参与对方的成长过程中建立起来的,而不是像徐志摩说的「我将寻找我生命里唯一的知音,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斯而已。」(好像只要到处找就找得到,丝毫不需要花一丝心力似的!)

Part IV:家,是辛苦营造出来的,不是「天造地设」的

(1)             看到别人夫妻恩爱时(往往只是假象),我们常常只是羡慕别人「好命」,而很少去揣摩「他们到底花了多少力气」;看到别人孩子成材,我们往往又艳羡他们「好命」。好像一个家庭好不好,就全看运气似的,跟人用不用心没多大关系。于是,男人专心忙「事业」(太太像一组不需要人关爱的家俱,小孩像会自己吃食的宠物,只要把钱拿回家,他们就会幸福快乐),女人忙着打扮自己、伺候丈夫(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色咪咪的眼睛,再抓住他馋嘴的口胃,好像男人就是一只狗,食色欲满就会乖乖听话),而小孩子则送给才艺班、补习班、贵族学校、家庭教师(好像小孩子只要有得吃穿、有书读,就该怀着感恩的心赶快长大,而不需要亲情和亲子时间)。
(2)             儿子小的时候,我做对一件事,犯了一个大错:以为小学以前最重要的是培养他对大自然的感情(这倒对),却误以为从小被严格要求的小孩子才能在长大后有较强的担当能力(也不能算全错,却做得太过火了,以致后来要花十几年来改善父子关系)。
(3)             女儿出世后,误以为可以在扶养儿子的经验基础上,吸收错误的教训,修正过去经验,自然可以较轻松地找到待女儿的方法。但是,在女儿长大的过程才发现:每个小孩各有一种个性,根本没办法把老大的经验直接转嫁到老二身上。结果,待老二的方法还是要重头摸索起。
(4)             不过,待老二到底比带老大时不紧张,又从亲戚的小孩成长过程发现:孩子从幼儿期(刚学会简单日常生活语)到初入小学的期间,行为模式还有很大的可塑空间。因此,幼儿期虽然也要有最基本的管教,但却只要坚持是非,而不需要体罚。刚带老大时太紧张,偶而会体罚。有一次体罚留下指痕,就从此放弃。错的时候,顶多只有罚站。带女儿的过程,虽然在她最别扭的一段时间内曾经用手掌打过她手心,但其它时候也都顶多只有罚站。总结这些经验,小孩如果从小有在管教(主要的是是非的坚持,而不是处罚),大体上应该是不需要体罚的。小孩如果会别扭到非体罚不可,通常是因为从小太纵容,是非不分。积错既深,要想在一时一刻内急速矫正,就只好用最严厉的手法。但是,与其小时纵容过度到大了再来体罚(通常为时已迟),还远远不如从小是非分明,而不需要严厉体罚。
(5)             大致上说起来,体罚是最粗糙而成效最差的教育模式。罚站和体罚对小孩子来说,都表达了父母同等程度的坚持。假如用罚站还改不了小孩的行为模式,体罚并不会在实质上更有效(从价值观与主动行为模式而言)。因此,他需要的将是深度的沟通,甚至要从父母的关爱和倾听做起。一般而言,小孩如果无法靠罚站改变行为模式,问题出在:亲子情感关系有问题(过度溺爱、纵容,或者孩子在情感上没有安全感,或者父母情感表现冷热无常使小孩子不知道如何拿捏)、小孩子不清楚父母期待他的行为常模或底线、父母的要求被小孩子误解而使小孩无法接受、小孩觉得父母的关爱与要求太莫名其妙而完全不顾及他的心声、小孩心里的不平从来没被了解过因而造成小孩子的沮丧和反叛。这些问题如果没有深入的沟通与彼此的了解,把小孩给打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6)             小孩子语言表达和理解的能力有限、但对于非语言性的亲子情感和情绪却远比大人敏感。亲子沟通模式最常有的错误,就是大人情绪无常(因此把小孩子给搞糊涂了),却老爱用抽象语言(尤其是「理所当然」不加丝毫解说与沟通的训斥)去说明或要求,而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语言正传递着与口说语言相反的讯息。我为了解除长子对我的害怕,曾花了一整夜和念小学的他促膝长谈,用的都是成人高度抽象化(我所习用)的措词,但是却从来不肯让他再走路时握着我的手。结果他在谈话过程只是很惶恐地同意我所说的,却无法分辨我言词中的关爱和肢体语言上的隔阂究竟哪个才是我的意思。另一方面,女儿长大后也常抱怨我每次教训她时表情轻松而措词坚定让她摸不轻我真正的意思。
(7)             和小孩子沟通,就要先是着揣摩小孩的理解(而不只是思维)模式与用语(包括口说与肢体语言),并且先认真弄清楚他们心里的意思与不解。但是一般父母都早已忘记小孩子的理解模式,只会用大人的模式和小孩子沟通,小孩不懂(或勉强装懂)时,又只会用不同措词一再强调自己的意志,而没有耐性从头揣摩小孩子的困难所在。因此,小孩子最后迫于形式而勉强不解地同意,到时候做错了却又被大人责怪是「顽劣成性」。假如我们自己在家一对一和子女沟通都还使用最粗暴的教育方式,如何要求老师在学校「一人对众人」时能够进行细腻的教导与沟通?
(8)             小学以前的学童教育,是一种「精雕细啄」的事业,因此家庭教育所扮演的角色,至少和学校教育一样重。学校基本上在提供小孩「社会生活初步」,但小孩子的价值观与人格型态却有一半以上的因素是由家庭教育造成的。从大人习惯的功利观点看,花在子女教育的心力经常是「成效不彰」。但是,一旦小学以前的人格型态有偏差(势利、欠缺安全感、把情感当作一种可以用成绩或其他东西交换的物件),后头她的学习将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精细化的再复制,以致愈错愈牢固,即使还有机会校正,都要花千百倍力气。可惜的是,很多家长都是大错已经铸成后才开始想要找校正的偏方,或者在情感上将「不成才」的小孩遗弃,毫不遮掩地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其他子女身上。这样子地被父母遗弃的小孩,是很可怜而无辜的。
(9)             最糟糕的是:绝大部分父母对人的养成教育只看到「知识和技艺」的部分,而完全看不到小孩子的情感特质(对自己的自信、对家庭成员的信心、对外在世界的信任或无情)、价值观(快乐的方式与情感的来源是「自得其乐」或「条件交换」)与世界观(把自己溶入大自然、友伴,或把自己孤立成一个用成绩或小聪明取悦别人的工具)。因此,小孩长大以后除了成绩好,喜欢竞争(把别人踩在脚下)之外,在情感上却空疏而无聊,对别人没有温情与信任,当了父母以后又如法炮制地把小孩当作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工具,完全没有「人性」的最起码考量或感觉。
(10)             我在年轻时对这些道理也没有完整的了解,许多错误的教育方式都是逐步用后来的努力去校正。还好我对孩子的期望一直是一种「人格型态的培养」,而不是「知识和技艺」的竞争,所以许多错误都可以在事犹未迟的阶段就察觉到,并且尽快寻求可能的弥补方法。这些从错误中学习的过程,其实花了许多心力。

               Part V:不同成长阶段的教育重点

(1)             入学前让她相信父母的爱是「没有条件的」,只有父母这种爱才能建立小孩子正常而且自足的自信心(不需要用功课或价踏别人来求父母的欢喜)。但是,在这同时,必须坚定大是大非与基本的行为常模(不可以耍赖、欺骗、不负责任处理自己的日常生活),培养她的独立、自制与尊重他人。同时,让她对外在的大自然和身边的同伴有情感,对需要帮助的人有同情心。帮她建立起一种对外界「善意的世界观」。
(2)             小学阶段进一步培养她对大自然的感情,让她懂得各种不花钱就可以获得的快乐与喜悦。一个不懂得「自得其乐」的小孩,以后注定要用很麻烦的方式才能获得很浅薄的快乐(细节后几讲会谈到)。对音乐与外语的敏感,也在这个阶段就该打下基础。很多父母自己不喜欢音乐,却要小孩学音乐,这会让小孩很难熬过艰苦的学习过程。同样地,许多父母自己不喜欢读书,却要小孩好好读书,这也让小孩迷惑。你要小孩学么,自己就要先学会喜欢那东西。
(3)             小学阶段情感的培养是第一个重点,其次才是读书。读书的重点是培养她对读书的爱好,而不是功课要好。喜欢读好书的人会养成自制与自修的能力,这是大学及以后各人生阶段最重要的能力,但是许多中小学期间成绩好的学生,却从大学开始就没有能力读书了。
(4)             国中阶段培养她把对人和对大自然的情感与文字结合(读诗和散文),一方面使她的情感可以进一步细致化,一方面使她学习把情感和文字连结以来,以后读书才有感情而不会空洞。这个阶段也可以开始读文化史相关的初级读物,让她对人类的精神活动有一些宽广而粗浅的认识。
(5)             青春期的小孩有很多情绪问题,和父母的沟通有时候很难调适。可以定期约不同型态的邻居或朋友到家里晚餐,各自聊一聊生命里最感动的人与事,以及各自情感最深的活动。我在孩子青春期期间邀过学音乐、学建筑、学社会学、语言学、哲学等不同型态的朋友到家里吃晚饭,让他们从我和朋友兴高采烈的谈话里,寻找他们自己对未来的梦,以及自己可以认同的「角色典范(role model)」。这一方面拓宽了他们的眼界,也让他们从当事人性致高昂的神情里具体体会到不同学科里确实各有一些值得让人憧憬的内涵(远比读书还有效),也协助他们克服书本的抽象性,可以更具体体会到不同人文精神的「魅力」。这还有一个好处:青春期小孩不耐烦父母「训话」,但家庭教育又不能偏废(每个阶段要持续给他们不同的养料),最好的折衷办法就是你和朋友聊,她只要听而不会觉得你对他有什么压力。
(6)             孩子是有机的生命,只要你给他够多的正面环境刺激,她就会找到自己的出路。每个小孩不一定都和父母有一致的性情,前述的安排提供他们比较多的选择,也比较有机会让他们对未来有憧憬。对未来有憧憬,才会有自主意愿去克服无聊的体制性教育内容。对未来没有任何她能认同的憧憬,只是一味用大人的僵固成见(赚钱)去逼迫她念书,却要偏要责备他们不肯用功,这是很奇怪的事。另一种父母,只会以扭曲的方式培养孩子的虚荣心,鼓励他们用成绩换得掌声,最后孩子变成「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一旦掌声消失就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其实这也很可怜!
(7)             中学阶段最重要的是培养他们主动读书的意愿与自修的能力,高中阶段应该开始培养他们一些基本的人文思考能力。好的小说是一个值得常识的方式,但是这需要父母随时和他们讨论书内的内容,协助他们在每个成长阶段跨越陌生的学习瓶颈。这些事,补习班、才艺班和家教都做不来。把孩子丢给补习班、才艺班和家教,不但培养不出他们主动求学的意愿和能力,也无法提供他们人格成长所需要的基本刺激,甚至还经常培养出孩子被动读书的倚赖性,大学考完以后就废了。
(8)             尤其是当前大学联考渐以「甄试」和「申请入学」为主流,小孩子愈早对未来有憧憬,愈早尝试不同科系的味道,愈有机会在「甄试」和「申请入学」过程中有突出的表现。我女儿从小学到高中换过至少三个志愿:语言学家、考古学家和建筑师。高一时她确定要念建筑系,高二参加过东海建筑营后确定要念东海,高三时一边准备联考一边念建筑的书。我们从一开始就准备要在口试和申请资料上拿较多分,基本学力测验赶上别人就好,所以她高三念得很轻松:心烦的时候就念她喜欢的建筑,又调剂身心,又不会觉得浪费时间。最后,据东海的老师说她在口试和作品审查上都「表现得极端的出色」。我也在她的作品里看到她确实有天分,可以放心地让她去念建筑(我朋友很多,从朋友那里学会看建筑作品)。
(9)             我们一家经常利用晚餐时间聊各种不同的思想、社会事件,孩子也从小习惯于听我和朋友聊严肃的事,因此他们对各种事务的看法往往比同侪细腻深入。我自己喜欢读书、听音乐、看画、思考社会问题,家里藏书几乎是「无所不有」,因此他们有很宽广的选择机会,也从我们夫妻学会主动读书(从小我就培养他们一个态度:开学时不能不读教科书,寒暑假是读课外书最好的时段)。带他们出国时,她妈喜欢先研读该国历史,我们自己做旅游计划,到任何地方我们夫妻各用各自熟知的当地文化与历史去提醒他们思考所见所闻。「旅行是书本无法替代的另类研习,不是玩耍。」这样的态度也深入他们心里,使他们抗拒当「观光客」。
(10)             「培孩子长大」是一句很深刻的话,却总被我们把它给浅薄化。如果我们用心,我们自然会在孩子身上看到我们心血的成果。我一直期望孩子可以怀着兴致与憧憬去念自己喜欢的科系,有主动的学习意愿和自修的能力。现在,我在孩子身上看到他们对自己的珍惜,看到他们对未来富有人性的憧憬(而不是叫做「赚钱」),看到他们有心去接触人类宽广的精神文明,当然是既欣慰又骄傲罗!但是,这不是单纯的「福气」,我们一家是一路很用心地走过来的。
(11)             我不觉得我们需要移民,而移民也不一定能给我们一个更值得珍惜的家。


               Ending:家,要用心去经营,才会有味,才会让人珍惜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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