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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宝桢接到了小皇上的密札,他派德州知府赵新密切监视小安子的行动。
小皇上发出密诏后,日夜等待山东巡抚丁宝桢的奏折,心里十分焦急。孰不知丁宝桢此时已是绷紧了弦,正紧锣密鼓地投入逮捕安德海的行动中。
丁宝桢接到小皇上的密诏后,他兴奋极了。
“果然皇上是个明君,才14岁的少年,便如此之果断,善恶分明,嫉恶如仇,此乃大清中兴之希望也。”
丁宝桢片刻不敢怠慢,他立刻写了封密札,以四百里加急之速度将密扎一送往德州知府赵新手中,他命令赵新密切监视安德海的行踪,如发现安德海有不法行为,立即逮捕,押往济南。
赵新,德州知府。这个人为人狡猾,做事十分谨慎,丁宝桢对他早有看法,无奈,安德海沿运河南下第一大站便是赵新的地盘——德州。尽管丁宝桢深知此人不是那么靠得住,事情紧急,也只好将此大任委托于他。丁宝桢心想:赵新虽老奸巨猾,不会轻易逮捕安德海,但他还不至于出卖机密,最多他把安德海放走。
果然不出了巡抚所料,赵新此时正一筹莫展,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自从接到丁宝桢的密札,赵新这几日来便十分为难。一方面丁宝桢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得罪不起;另一方面安德海的权势当朝文武百官无人不知,抓安德海,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弄不好会陪上自己的一条命。左思右想,他都十分难做,急得他直搓手。
赵新无奈之下,便秘密召集了几个人,希望这几个人能替他出一个万全之策。
一位是蔡老夫子,这个蔡老夫子是德州知府的师爷,此人博学多才,足智多谋,颇得赵新的赏识。
另一位是赵新的远房外甥张涟,此人年轻勇猛,机灵过人。他敢作敢为,平日里,赵新也很器重他。
最后一位是赵新的同窗好友李立。李立虽与赵新私交甚好,但他不像赵新那么优柔寡断、畏首畏脚的。他善恶分明,在德州地方上名气甚大。
三个人纷纷到了知府议事大厅。他们听罢赵新的讲述,纷纷发表意见。年轻的张琏首先开口道:
“安德海在宫中胡作非为,早已令世人不满,他自投罗网,此时不抓,更待何时?”
赵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心想:
“我也深知安德海作恶多端,早已引起民愤,可这等人物如何能碰得起,弄不好要陪上一家子性命的。”
赵新把目光投向一向深沉老练的蔡老夫子,只见蔡老夫子捻了捻长眉,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依老朽之见,不可妄动。”
这句话很有份量,也说到赵新的心坎上去了,赵新急切地盼他继续往下说。蔡老夫子便接着说:
“安德海虽作恶为非,十恶不赦,可他的靠山太硬了,那是谁呀?那是西太后的大红人,咱们能得罪得起吗?没有真凭实据不能抓他!”
“对,蔡先生所言极是,令小弟赞叹。”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立发言了。李立虽然立场很鲜明,他也痛恨安德海的恶行,但他不像张琏那样莽撞,他主张稳打稳扎,打草不能惊蛇。
赵新见已有两个“同盟军”,心中便有了底了。他追问道:
“蔡先生,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蔡老夫子想了一会儿,慢声细语地说:
“这个嘛,当然是再仔细观察观察了,如果发现安德海真的有什么不法行为,立即逮捕他。如果没发现什么,则如实禀告抚台。”
其他人也都赞同蔡老夫子的意见,就这样,一张网悄悄地向安德海张开了。
且说安德海浑然不知厄运就要降临了,他还在来福客栈睡大觉呢。
自从进入德州地界,安德海就有些不开心,首先是两艘太平船陷进淤泥中,拉了几天也拉不出来,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决定“起旱”,即改水路为旱路,那精心制作的太平船眼看派不上用场了。再说,原来没准备走旱路,一时间到哪儿去弄那么多的车子,还有车夫?其次,是德州知府赵新迟迟不来迎接,也使安德海老大的不高兴。前几天,到天津时,太平船尚未靠岸,岸边便站满了前来欢迎“钦差大人”的人们,有官也有民,在天津呆了三天,大饱口福,更让他开心的是捞到了一大笔财物,还有那几张银票,都让他兴奋得睡不着觉。如今到了山东境内的德州,境 遇与在天津时大相径庭,可恶的德州知府装聋作哑。他绝对不是不知道“钦差”到此,因为自己已经在德州逗留好几天了,德州的老百姓前来看热闹的人山人海,人们都在议论着两艘漂亮的官船,他赵新不会不听说。由此可见,赵新按兵不动,一定大有文章可做。
最使安德海不快的是,前天夜里做了一场恶梦,梦中自已被人砍了头。这恶梦使他心惊胆颤了好几天,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安德海睡足了觉,他想出来透透新鲜空气,只见老婆马大奶奶和小妾小翠正垂头丧气地坐在院子里,见到他出来,谁也没来搭理他。安德海早已忘了刚才还向她们发过火,便笑嘻嘻地走到马大奶奶的面前:
“心肝宝贝,脸色这么难受,是谁惹你生气了?”
马大奶奶身子一扭,并不理睬安德海。安德海自知没趣,又走到小翠的面前说:
“小翠,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说,老爷我一定满足你。”
平日里失宠的小翠听到这话,连忙脸色多云转晴:
“真的吗?老爷,你可不要骗小翠。”
“那还有假,等一会儿,我让黄管家带你去德州街上逛一逛,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小翠心满意足地笑了,这下可惹恼了马大奶奶。这位争强好胜的马大奶奶乃是安德海明媒正娶的媳妇,做了太监的老婆,她的心里憋着一股说不出口的苦楚。平日里,她深受安德海的宠爱,她说向东,安德海绝不向西。那小妾小翠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她随意使唤的一个丫头,今天竟欺压到她的头上来了,这让马大奶奶如何能容忍。
马大奶奶一言未发,径直走到小翠的面前,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巴掌,打得小翠眼冒金花,一阵目眩。小翠定了定神,嚎啕大哭起来:
“老爷,你瞧!她也欺人太甚,这还有小翠的活路吗?”
小翠边哭边往地上撞头,吓得安德海连忙抱住小翠,硬把她往屋里拖。小翠死活不愿进屋,她见安德海暂且站在自己的一边,便又来了神儿,大哭大叫,披头散发。安德海生怕出了人命,一个劲儿地哄劝小翠。
过了一会儿,总算把小翠哄好了,安德海把她抱到屋里的床上,安顿好以后,回到院子里来寻老婆。不得了了,马大奶奶直挺挺地躺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
“快来人呀!”
安德海吓得丢了魂似的大叫起来。听到喊声,二叔安邦杰。
店主等人纷纷跑了出来。安邦杰走进侄媳妇的身边,用手在马大奶奶的鼻子前试了试:
“还有气息,赶快抱到屋里去。”
大家七手八脚把马大奶奶抬到屋里,又是扇扇子,又是灌凉水,总算把她给弄醒了。马大奶奶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让人听了好不心酸。安德海又气又心疼,他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安邦杰很心疼侄子,便走上前说:
“德海,出来一下,二叔有话给你说。”
安德海随二叔安邦杰到了另外一间屋里,安邦杰把门关得严严的。可见,他生怕别人偷听他们爷俩的话。
“德海,出京已十几天了,可行程并不快,今天还在德州滞留着。这几日,德州的老百姓纷纷出来看热闹,这不会不惊动官府,可知府赵新至今按兵不动,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安德海此时正心烦意乱,他刚才又被妻妾一哭一闹弄得六神无主,这会儿听到二叔这些语重心长的话,他顿时感到至亲的温暖。
“二叔,侄儿也觉得到了山东境内有些异常,不过,此时船只搁浅,起旱路又没车、没车夫,咱们插翅也飞不走呀!”
安邦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征求意见似的说:
“德海,你考虑一下,此行并不十分顺利,可不要出什么意外。要么回京,向西太后禀告实情,说大运河年久失修,淤泥甚多,船只不通,无法南下。要么甩开她们,只带少数几个人快马加鞭南下,到苏杭、两广采办龙袍,迅速回京。”
“这样等,只怕会等出事端的。”
二叔这一席话,道出了安德海的心声。安德海这几日惶惶不可终日,他不是没想过撤回京师。可他又不甘心,办不成事儿,西太后责骂几句倒没什么,他舍不得沿途的滚滚而来的财物和银子。由天津一游可窥一斑,到了苏杭、两广,还不知道会捞多少油水,就这么撤回去,有些太可惜。可恨的是此时正在山东境内,在丁宝桢的手心里。如果是甩掉女眷,只身前往南方,凭几匹骏马又能驮回多少财物?去也是白去。
想来想去,安德海拿不定主意。正在一筹莫展之时,突然听到管家黄石魁的高叫:
“老爷,老爷,喜从天降!”
在来福客栈滞留了几天,安德海心烦意乱,此时能有什么喜呢?不过,既然黄石魁高叫有喜,那就肯定是事情有了转机。
黄石魁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由于天热,也由于有些激动,他满头大汗,一个劲地喘着。安德海心急,督促着他快说。黄石魁越急越说不出来,安邦杰见此情景,连忙送上一杯凉开水,黄石魁一仰脖子,一口气全喝下去了。他定了定神,说:
“老爷,刚才小的带人去拉车夫,好半天才拉了四五个人。这德州的百姓刁得很,一见小的拉人,便纷纷装出病来,小的生怕他们是传染病,也不敢乱拉。”
“不过,还是有一位好心人。有位老人指点说,德州这一带的运河由于年久失修,淤泥甚多,可一出德州,河道便宽了,完全可以行船。小的不敢怠慢,请人带路、指点,沿河走了十几里地,果然出了德州不多远,河道十分宽阔。”
“老爷,依小的看来,不如仍走水路。”
安德海听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二叔,意思是征求安邦杰的意见。安邦杰点了点头,他觉得黄石魁的话有些道理,走水路安全性高,船上住的、吃的都有,只需多派些人夜里放哨,没什么危险。而“起旱”则必须住客店,那样一来,难防刺客。既然安德海做了个恶梦,就不可不防这一手。
三个人一合计,决定仍走水路。安邦杰带着管家黄石魁走了,他们争取多找一些人,尽快把太平船拖出淤泥,送人宽敞的河道。
他们二人走后,安德海的精神好多了。他最怕山东巡抚丁宝桢,只要船一启动,不消两三天便能离开山东,等到了江苏境内,他丁宝桢就是再大的能耐,也奈何不了“安总管”。安德海一想到出了山东,直抵天堂苏杭,心里不禁美滋滋的。
“小玉、小翠,都别哭了,咱们过两天又要启航南下了。”
安德海急于把这喜讯告诉他的妻妾们,好让她们来分享自己的快乐。果然,一听安德海这话,马大奶奶和小翠姑娘一下跳到了床下。
马大奶奶生怕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了一句:
“是真的吗?怎么又能启航了呢?”
安德海高兴地捏了一把老婆那粉团似的脸,得意洋洋地说:
“老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不信,去问二叔呀!”
马大奶奶怎敢不相信丈夫的话,的确,以往安德海从没欺骗过她。马大奶奶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盘算着这两天该做些什么。
这位太监夫人嫁给安德海,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以前在京城时,安德海两三天就要在宫中西太后身边侍寝,一整夜都不回家。每逢这天赐的良机,管家黄石魁便溜到马大奶奶的房里,悉心地侍奉女主人,马大奶奶如鱼得水,好不自在。
如今出门在外,丈夫安德海时时盯住她,已经十几天没解“馋”了,她心中不免有些空落落的。不过,财欲填补了这种空白,天津一站让她兴奋。原想下一站德州,又是满载南下,谁料想,到了德州船只搁浅,知府缩头不见,让马大奶奶十分失望。
这几天来福客栈里尽是些不愉快的事情,一想到马上要离开这个鬼地方,马大奶奶由衷的高兴。
她婀娜多姿地走到安德海的身边,嗲声嗲气地说:
“当家的,德州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毕竟是来此一游,不吃德州的扒鸡,不逛德州的市场,难免有些遗憾。”
听老婆这么一说,安德海也觉得有理,他并没有考虑过多,随口而出:
“随你的便,只要你高兴,带几个人去好了。”
得到了安德海的许诺,马大奶奶马上带了两个丫头、三个家丁出了客栈。他们走出客栈,不知往何处走才是最热闹的街道。
真巧,客栈的对面有一个水果摊,摊主正闲着,朝这边张望呢。
马大奶奶一行人走到了水果摊前,问道:
“这位大哥,请问什么地方卖的扒鸡最好吃?最热闹的地方怎么走?”
那小摊主仔细打量着马大奶奶,只见她衣着华丽,首饰昂贵,但举止中带有轻浮之态,又听得这华丽的夫人一口的京腔,便断定此人可能是“钦差”安德海的老婆。小摊主耐心地给她们指了路。
马大奶奶便朝小摊主指的方向去了。那小摊主使了个眼色,离水果摊不远的一个男子马上跟了上去。
马大奶奶高高兴兴地逛了最热闹的集市,她买了20只扒鸡,准备回来慢慢地吃。他们拐进了一条小街,准备回客栈,正匆匆忙忙地走着,突然从小街的对面冲来一辆马车。那车直冲过来,车夫拉不住缰绳,马大奶奶等人连连躲闪,总算没被车碰着,可是,家了手里拎的扒鸡全掉在烂泥里了,马大奶奶忿忿地跺脚骂道:
“不长眼的东西,撞了人家,也不赔礼。”
那车夫跳下车来,他一脸的横肉,显出蛮不讲理的样子:
“你骂谁是‘东西’,你他妈的欠揍,老子又没撞着你,你嚎什么。”
马大奶奶何曾受过这等污辱,她气急败坏地大叫:
“还愣什么,给我教训教训他。”
三个家了呼的一下把车夫围住,可那位车夫也不示弱,一个顶仨,一时不见胜负。这时,从小街的对面跑来一个人,这个人边跑边喊:
“都别打了,有什么话慢慢说。”
那人跑到跟前,只几招便把家丁和车夫分开。他朝车夫拱了拱手:
“这位大哥,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呢?”
车夫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呸,和事佬,领赏去吧!”
车夫走了。那人又微笑着对马大奶奶说:
“看情形,夫人不是本地人,刚才那车夫人称煞虎星,是这一带有名的霸王,人们都不敢惹他。夫人可不是他的对手,不是小弟刚才劝和,恐怕你们人再多也会吃亏的。”
马大奶奶感激地看着这位“小弟”。她掏出几两碎银子,表示感谢,可“小弟”直摆手,马大奶奶只好收起银子,她说:
“刚才明明是他横冲直闯撞了我们,他还跳下车来衅事儿,真不讲理。你看,20几只扒鸡全掉在烂泥里了。”
那位“小弟”看了看烂泥里的扒鸡直说可惜,他漫不经心似的问:
“夫人买这么多扒鸡干什么,不如少买一些,天天吃新鲜的不是更好吗?还愁德州买不到扒鸡!”
马大奶奶见此人侠胆义肠,又救了自己,便少了戒备心。她说:
“不瞒老弟你说,我们乃京城安钦差的家眷,在德州已滞留好几天了,几天来一直闷在来福客栈里,都快憋闷死了。今天,船只有指望拉出淤泥,可能后天就能启航,特意多买一些扒鸡,到了船上慢慢吃。”
那“小弟”一听,笑了笑:
“怪不得呢,原来是钦差大人的家眷,看起来这么脱俗、高雅。”
一句吹捧的话把马大奶奶就捧到了天上,她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令两个丫头随她回客栈,三个家丁回头再去买些扒鸡来。就在马大奶奶回到客栈的时候,那位“小弟”——张琏也到了知府议事厅。
原来,客栈门前水果摊的小摊主是李立装扮的,他在此盯梢两三天了,当马大奶奶一行人出客栈时,他便使眼色让张琏跟了上去。
张琏一路跟踪他们到了最繁华的集市。当马大奶奶等人拎着扒鸡往回走时,张琏断定他们非走小街不可,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令一个手下赶着马车去撞马大奶奶他们,自己则扮成好心人,来一个“英雄救美人”以博得马大奶奶的好感,以趁机引诱马大奶奶说实话。
这一手,果然见效,不费吹灰之力便打探到安德海的行踪。
此时,蔡老夫子、李立、张琏正兴奋地说着、笑着。赵新正审问一桩命案,他一听说张琏、李立有事相见,连人命关天的大案,他也不顾了,匆匆审了几句,便让人拉下去,验明正身,一斩了之。
赵新急切地问:
“怎么样,发现什么新动向了吗?”
三个人见他这等急迫样子,都笑了。赵新一脸的严肃:
“笑什么,此乃大事也。要让西太后和抚台都放过我,不容易呀。”
赵新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安德海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丁宝桢一心想杀他,只等赵新禀告安德海在山东境界的不法行为,便可上奏朝廷,杀小安子。可西太后又一定不愿杀他,赵新此时正处于这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
张琏见表舅赵新如此心急,便直言道:
“不法行为倒没有,怎么禀告抚台呢?”
赵新追问道:
“你都看见些什么?”
“看见什么?看见他老婆去买扒鸡,说过两天就启航南下。”
始终没开口的蔡老夫子捻了捻胡须,开口道:
“买扒鸡就能说明他的不法行为。”
众人都惊诧地望着蔡老夫子。蔡老夫子不慌不忙地说:
“听说安德海打出的旗帜是‘奉旨钦差’,既然是‘奉旨’,就应该有‘勘合’,有了勘合,还需要自己去买鸡吗?拿出勘合,咱这知府别说几只扒鸡,就是他要十匹马,也得满足他呀。由此可见,安德海手里没有勘合,没有勘合就是私自出京。”
“太监私自出京就是不法,有违祖制!”
蔡老夫子的这几句话太有份量了,赵新掂量了一会儿,他说:
“蔡先生以为此事可以呈报丁大人?”
蔡老夫子摇了摇头,继续说:
“咱们只是可以断定他没有勘合,至于是不是奉了懿旨,一时还很难说清,切切不可贸然行事也。”
赵新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他也不想轻易动安德海。他把目光转向众人,说:
“不如再观察两天,李立、张琏,你们密切注意安德海的动静,观察几日再作决定。”
李立、张琏都点了点头,他们纷纷出去了。
两天后,安德海一行人再次登上了那两艘大太平船。在德州耽搁了几天,安德海的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离开了令人窒息的来福客栈,他觉得心情好多了。他们上船的时候,天色已不早了,黄石魁建议今夜热闹一下,以贺启航之喜。
黄石魁用了几十个壮劳力,硬是凭着肩拉手推才把大船从淤泥里拉了12里地,出了泥滩,进人宽敞的河道。接着,黄总管又指挥家丁、船夫们把一箱箱摆放在来福客栈的财物用车运到了船上,整整折腾了两天,总算把从京城带出来的89口大木箱古玩字画、珍奇异宝又搬到了船上,又把从天津搜刮而来的十几口大木箱也抬到了船上,这才请安德海上船。
安德海觉得黄石魁的话有些道理,在德州滞留的这几天,真让人憋闷,一天到晚守在客栈里,哪儿也不敢去。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德州知府赵新装聋作哑,始终不露面,这实在是令“钦差”大人失面子。安德海心想:
“好一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等本官办完大事,回到京城,非让你赵新吃不了兜着走,你拿鸡蛋碰石头,不信你碰不碎。”
上了船,安德海和他的二叔安邦杰及他老婆马大奶奶等人的心情一下子都好了起来,虽说这儿依然是德州的地界,但离德州城已十几里远,城里的灯光早已看不见,这儿等于说是安德海的天下。
憋了几天,今晚安德海又能舒舒服服地当他的“钦差”大老爷了,热闹一下也无妨。夜幕刚刚降下,两艘太平船上便灯火辉煌,乐声不断。随行人员为了庆祝再次启航,执意要给安德海磕几个头。安德海喜孜孜地端坐在正中,接受了众人,包括他的老婆马大奶奶的磕头大礼,他又飘飘然欲升仙了。在宫中当了十几年的奴才,奴才自称也早已习惯了,而今出了京,摇身一变,变成了“钦差”大臣,不但自己不用给别人磕头,而且还欣然接受他人的祝贺,安德海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他高兴得拢不上嘴,一时兴奋竟想出了个新点子。
他把西太后赐给他的咸丰的遗物——龙袍拿了出来,令人将龙袍悬挂在高高的桅杆上,自己率众人向龙袍一个劲儿地磕头,似乎在叩拜咸丰皇帝。一时间悦耳的音乐飘飘不断,引来了周围20几个村庄的乡民,他们何曾见过这般景象。
这些乡民们不知道太平船上坐着的是何人,但从人们的衣着来看,一定是官宦之人。只见安德海站在辉煌耀眼的灯影下,笑眯眯地接受一群人的祝福。
人们中发出阵阵的欢呼声,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句:
“看哪!是京城里来的官船,还是皇宫里的人哪,那龙凤旗是皇宫中的旗子,一定是钦差大人。”
这一喊,人群躁动了起来,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竟双腿跪了下来,以示虔诚。这下子,安德海更乐了,他令从京城里带来的那些乐师们马上弹奏,以示助兴。
只见八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调弄丝竹,然后八个人两两一组地坐了下来,她们分别抱着琵琶,拿着胡琴,举着笛子,拿着洞萧。并没有人发话,可就像喊了“一、二、三”似的,一时间一齐响起了乐声。更妙的是,每一件乐器都是由两个人抚弄。弹琵琶的女子只用右手轻拢慢捻,另一个女子用左手为她按弦,并且这个女子的右手又拉着自己的胡琴,又有另外一个人为她的胡琴按弦。就这样互相交错着,居然丝毫不乱,音韵和谐,奏出的音乐悦耳动听,如天上飘下来的仙乐,使人陶醉。
这种奇特的弹奏方法,让岸边的乡民们看呆了;一个个屏住呼吸,翘首以望。人群中有四个儒生模样的人,他们便是赵新、蔡老夫子、李立和张琏。
李立和张涟连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他们何曾见过这般弹奏法。不过,蔡老夫子似乎是内行似的,连连点头称是:
“好,妙哉!妙哉!这乃是稀世的八音联奏。安德海来势不小,这音乐仅次于宫廷的丹陛大典,奇呀。”
听到蔡老夫子的赞叹,赵新更不敢轻易动安德海了。虽说他不是凭文治武功硬功夫得到的官职,但此人来势不小,切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轻则丢了乌纱帽,重则脑袋要搬家。
赵新等人混在乡民中,以夜幕作掩护,早已把太平船上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悬挂在桅杆上的两面龙凤旗一飘一飘的,“奉旨钦差”与“采办龙袍”八个大字明明煌煌,十分耀眼。更令人吃惊的是那幅“三足乌”旗,火红的日中画着一只三条腿的乌鸦,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有些苍茫,昏暗。
张琏年轻一些,他读的书也不多,惊奇地问蔡老夫子:
“蔡先生,怎么那红日中的乌鸦长了三条腿?”
蔡老夫子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赵新生怕暴露了身份,连忙用手捅了捅蔡老夫子,蔡老夫子立刻住了声音,一言不发。
已近午夜,船上还是灯光辉煌,乐声悠扬,赵新等人已仔细观察了几个时辰,他们觉得也没什么看头了,便决定回府。到了知府大厅,四个人可议论开了。
李立平日少言寡语,今天却打开了话匣子:
“好个安德海,小小的太监,宫中的奴才,出了城这么威风。怪不得这几天德州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位钦差大人,比那年醇王爷下江南还气派。”
张琏更是没见过这等宏大的场面,他说:
“天作有雨,人作有祸,小小的太监竟如此豪奢,这分明是天要绝他。”
赵新与足智多谋的蔡老夫子一言未发,他们都是举人出身,肚子里的墨汁要多一些,从那“三足乌”旗中,他们明白了安德海果然是奉旨钦差。如今丁宝桢要赵新抓的是钦差大人,赵新怎能不沉思一下呢!
且说安德海在太平船上乐了大半夜,子夜已过,也有些疲倦了,他携手相邀老婆马大奶奶去宽敞、舒适的卧房里去抽大烟。
夫妻二人到了卧房,面对面地吹着,整个卧房烟雾燎绕,发出一阵阵奇异的香气。安德海猛抽了几口,似仙似神地迷迷糊糊睡了。
马大奶奶悄悄出去,让乐师们也都去休息,船上派了十几个家丁轮流放哨,其余的人全去睡了。马大奶奶回到了卧房里,她把小窗帘放下,脱了汗衫,躺下卧倒在丈夫的身边。
这已是农历七月二十四日,夜风中送来阵阵的凉意,吹在马大奶奶细嫩的皮肤上,年轻风骚的她立刻想起了“那些事儿”。
她凑近安德海,把自己那美不可言的胴体贴了上去。
可安德海是个阉人,他没有正常男人的那种欲望,若是在平日里,他可以领略到妻子的渴望,便用他那在西太后那里学来的一套过硬的指功使妻子满足。可今天他实在是太兴奋、太疲倦了,又加上刚才抽了几口大烟,此时睡意正浓,他无心慰藉妻子。可马大奶奶越想要,越得不到,心里就越难受。
马大奶奶索性用些凉水把丈夫弄醒。安德海苦笑了一下,只好顺从妻子。他拿出了“绝活”,慢慢地抚摸老婆,又用十指满足女性的渴望,马大奶奶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之中。
过了一会儿,马大奶奶发现安德海一动也不动了,原来,他又睡着了。马大奶奶正在享受之中,突然感觉不到丈夫的抚摸了,她气急败坏,十分恼火。自从出了京城,她一次也没敢找过管家黄石魁,生怕安德海发现他们的关系。可今晚,她再也按捺不住了,一种强烈的欲望促使她大胆行事。马大奶奶推了推丈夫:
“当家的,醒一醒。”
马大奶奶摇晃了几下,不见安德海醒来,她便放了心,轻悄悄地走出卧房,摸到了管家黄石魁的住处。她多么希望马上就得到一个真正男人的温柔与体贴,她兴奋地走到了黄石魁的门前。
马大奶奶刚想抬手推门,突然,她听到里面有动静。
这不是一般的响声,是一种极有节奏的声音,而且是晃动木床的声音。这声音,马大奶奶太熟悉了,每次她与黄石魁销魂落魄时,发出的总是这种声音。几分钟后,一点响动也没有了。再过几分钟,便传来一个女人低低的抽泣声,以及黄石魁的安慰声:
“好了,心肝宝贝,你别哭了,我心里最疼得还是你。以后,每晚你都来找我,保管让你快快活活。”
那女人吃吃地笑了。马大奶奶心想:
“好哇,狗奴才,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巴上了女主子还不满意,今天又勾上了个丫头。好大的胆子,看我不让你们吃巴掌。”
马大奶奶刚想踢门进去,却又听得里面的女人开腔了:
“阿魁,你不晓得那泼妇多歹毒,她尽在老爷的面前说我的坏话,老爷总是偏袒她,以后还有翠儿的活路吗?”
马大奶奶一听这咒骂她的话,又是从小翠嘴里说出的,更加怒不可遏。小翠本来就是马大奶奶的“眼中钉”,这下更让她难以容忍,这个“眼中钉”居然此时正躺在自己要找的男人怀里诅咒自己,马大奶奶的气不打一处来,她非要撕碎小翠不可。
马大奶奶刚要大喊大叫,她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不行,这一喊叫起来,当然能置他们俩于死地,可是,万一安德海追究起来,问自己半夜到黄石魁房前来做什么,自己怎么好回答?还有,只要小翠死,黄石魁万万不可以去死,留着他,以后还可以为自己服务。”
想到这里,马大奶奶又悄悄地卧到了安德海的身边。她见丈夫依然是睡得那么香甜,自己刚才出去,他根本就不知道。马大奶奶再也睡不着了,她辗转反侧,努力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置小翠于死地。
“哎哟,疼死我了。”
马大奶奶紧咬牙关,捂着肚子在床上直打滚,安德海从甜甜的梦中被惊醒。
“心肝宝贝儿,你怎么了?”
安德海关切地问着老婆,可马大奶奶只是直叫疼,就是不说话,安德海摸了摸她的额头,一点儿也不烫手,又揉了揉她的肚子,越揉她越叫,安德海没有法儿了。突然,他想到黄石魁那里有治肚子疼的药,二话没说,径直去找黄石魁。
马大奶奶笑了,她笑得好开心。她为了继续演好这场戏,依然躺在床上叫着疼。
安德海拍了两下门,不见黄石魁来开门,只听得屋里一阵响动,好半天,黄石魁才拎着裤子来开门。
“老爷,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
黄石魁抖抖地问,安德海只觉得他有些神色慌张,但一心只想找药,便没有多问。
“药呢?你大奶奶肚子疼。”
黄石魁忙去找药,安德海坐在了床上,突然,他看到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太熟悉了,此时也太刺他的眼了。一件粉红色的小肚兜,这是在京城时,安德海为他的一妻一妾买的,两件一模一样,这两天,老婆马大奶奶正穿着它。安德海只觉得热血直往脑门子冲,他做了“王八”了,让别的男人占了自己的女人,这岂能让他容忍。
此时马大奶奶正躺在床上叫肚子疼,那么,与黄石魁通好的只能是小妾翠儿。安德海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
“骚娘们儿,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黄石魁一见露了馅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举起手来,一个劲地扇自己大耳刮子。安德海气急败坏地四处寻找,当他掀开床沿时,他更震怒了。
小翠居然赤条条地躲在床下,她此时早已吓瘫了,安德海连拉带扯地把小翠弄了出来,他一脚踢在小翠的脸上,又是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接着便是拳打脚踢,打累了,他怒不可遏地跑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卧室。
“贱东西,看老爷我不让你们俩游街示威!”
马大奶奶依然是捂着肚子,表现出十分痛苦的样子,凑近来问:
“当家的,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跟谁生气呀?”
安德海气得直喷口沫,他恨恨地说:
“该死的小翠睡在黄石魁的屋里。”
“啊,真的吗?”
马大奶奶故作震惊,安德海点了点头。马大奶奶试探性地问:
“这等丢人的事情,可怎么办呀!”
安德海咬牙切齿地说:
“太好处置他们了,等明天一早,差人把他们五花大绑,拉到岸上游街示众,不就得了。”
马大奶奶连连摇头:
“不可,不可,你忘了黄管家无所不知,你对他绝情,他也会对你无意的,万一他当众说出你的事情可怎么办呀。”
安德海觉得老婆的话很有道理,他便问:
“你说该怎么办?”
马大奶奶贴在丈夫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安德海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乖乖,还是你的点子多,等到了苏杭,我一定让人给你多做几件旗袍。”
不多会儿,安德海回来了,马大奶奶问:
“完事了?”
安德海点了点头。第二天,人们起来的时候,发现小翠披头散发浸在水里,她早已淹死了。安德海从卧室里走出来,故作惊讶:
“我的心肝宝贝呀,你的夜游症怎么又犯了,你死的好惨啊。”
管家黄石魁阴沉着脸,指挥家丁打捞小翠的尸体,并带着几个人上岸草草掩埋了她,烧了一把纸,回到了船上。
这天夜里,太平船上不太平,同样,德州府衙门里也不安宁。
赵新与蔡老夫子一致认为“三足乌”旗已标明安德海的身份,他是奉了西太后的懿旨南下采办龙袍的“钦差”。蔡老夫子沉思了一会儿说:
“这三足乌旗大有学问可做,人们既可以理解为安德海是奉旨钦差,也可以理解为打着西太后的旗号搜刮民财,说不定呀,安德海就死在这上头。”
赵新追问:
“此话怎讲?快快说出来听听。”
蔡老夫子也不卖什么关子,他陈述自己的理由:
“大人你想想,既然安德海没有勘合,那便是私自出京。我大清明制规定,太监不准私自出京,何况是打出个什么‘三足乌’旗,分明是向人们宣称他安德海是为西太后办事的,办的什么事?沿途搜刮民财,这正可以说他诬罔太后,难道不是不法行为?”
蔡老夫子的这一席话极有份量,令赵新掂量了半天:
“啊,蔡先生所言极是,如此看来这个钦差假的也是假的。真的也是假的。西太后那么英明,就是让安德海出来,也不会叫他如此招摇撞骗的,只要本官一上奏,定让他满门抄斩。”
蔡老夫子见赵新已拿定主意,便又为主子献上一计:
“大人,安德海来势不小,确有不法行为,只是如果大人如实上奏,西太后袒护着他,杀不了安德海,只怕没大人的好日子过。如果知情不报,又无法向抚台交待。依愚夫之见,不如巧妙一些,采取‘夹单密禀’的办法,方为上策。”
赵新十分感激地望着蔡老夫子,此时,他对这位师爷既敬重又佩服,还有些感激。
什么是“夹单密禀”?就是在正式公文之外,另用夹单附带把安德海沿途情况写得明明白白,如果丁宝桢不参奏,那么“夹单”并未存档,安德海也不会知道此事;如果丁宝帧参奏了,那”责任就由丁来承担,与自己无关。这样,丁宝桢参奏不参奏安德海,赵新都好脱掉干系。
这一手可谓高也,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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