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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2点不到,杜月笙和张啸林就在一群荷枪实弹的青帮门徒的前呼后拥下,乘坐几辆车子离开华格臬路杜宅,来到福佑路上那家有百年历史的江浙餐馆。饭店老板听说杜月笙在此楼宴客,不敢怠慢,忙把雅座布置妥当,又上了陈年名肴老酒,早早就准备起来。
杜月笙也寄希望通过喝酒交谈,和多敌不时的王亚樵把结在心里的芥蒂疙瘩结开。可是,他和张啸林坐在酒楼的雅座里,从午后3点直等到傍晚时分,也不见王亚樵的人影出现。杜月笙没有想到这安徽斧头帮首领,居然会摆如此大的架子。张啸林几次在桌前骂王亚樵不通人情,杜月笙只是急得手足无措,来回踱步。一直等到天色昏黑,才见他们派出送信的黑头阿三神色紧张地跑上楼来,他见了杜月笙和张啸林,自然又是一番哭诉:“杜爷,张爷,人家王亚樵不肯赏咱的面子,说什么也不肯来吃酒呀!”
原来,王亚樵并不像张啸林估计的那样有请必到。此人历来软硬不吃,一旦抓住了理就不肯让人。黑头阿三将杜月笙和张啸林在福佑路老上海饭店宴请他的意思一说,不料王亚樵竟哈哈大笑:“我就知道,鬼也怕恶人。他杜老板也不过如此,现在他也知理亏了吧?不然他为什么要出来摆酒宴请我一个安徽大流氓呀?也好,既然他自知理亏,又肯礼贤下士,索性就交个朋友吧。”
可是,谁也没想到王亚英居然当场表示反对,她说:“亚樵,和杜老板和解,自然是件好事,天下人都说冤仇宜解不宜结嘛。可是,当初你给杜先生写的那封信上,可是说明三条必须答应下来,才可谈判的。而且我们又提出他杜先生必须亲自到这里来谢罪,才能冰释前嫌。不然的话,他杜先生杀了我们的弟兄在先,就这样不明不白和他谈判,又如何对咱斧头帮的弟兄们交待?”
“对呀,如果夫人不提醒我,还险些上了他杜月笙大当!”只因王亚英的提醒,已经对杜月笙的宴客之举表示接受的王亚樵,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对前来送信的黑头阿三说:“你马上回去传话,告诉杜老板,软的硬的我王某人都随他。不过如他真心想和我王九光修好,就不该坐在酒楼里摆架子。我已有言在先,他杜老板杀了我的弟兄,抢了属于我们斧头帮的船,现又派杀手刺客上门行刺,杜老板的所做所做为,显然都与他身份不符。如他还明智,那就让他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来。请你转告他,我这里不是鸿门宴,只要他杜老板肯来,我王九光肯定给他面子。”
杜月笙呆呆坐在那里,眼望酒楼外的天色越来越黑。他作梦也没想到一个从安徽来的小帮主,竟比他的架子摆得还大,居然连他设的宴也不肯来赴。杜月笙顿感面红耳赤,威风也减了几分。
“他娘的,姓王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张啸林听了黑头阿三的报告,立刻勃然动怒地将桌子一拍,怒道:“杜爷,我早就对你说过,姓王的不是好东西。这种人是不懂人情道理的,据说他早年在芜湖时,就是个只懂杀人而不懂情理的小人。如今事情既然到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如我们不采取以刀对刀,以牙还牙的强硬手段,来击败这些可恶的斧头帮,那么即便眼下可与他和解,将来也必成酿成后患。既然如此,倒不如向南京的蒋先生求助,再花些钱买通租界的巡警,再加上咱们青红帮的人马,和他王亚樵来一个火拼,我就不信不能把他王亚樵打得个落花流水。到那时,理也就不评自在了,杀鸡又何须宰牛的刀呢?”
“不妥不妥。现在双方既然都主张和解,咱们又岂能再出此下策?啸林兄,须知如果继续这样对峙下去,后果更加难以收拾。”杜月笙那时已没了主意。他虽极力想和王亚樵和解,但是又考虑对方提出的条件过于苛刻。他知道万一前去安徽会馆,中了王亚樵的埋伏,岂不要损了夫人又折兵吗?杜月笙见张啸林仍坚持强硬手段,和王亚樵血战一场,决一雌雄。但是,他虽然从心里也对王亚樵恨之入骨,但毕竟顾虑重重,于是杜月笙便对他说:“既然你我都没好主意,倒不如马上到黄大哥的府上去,向他讨个教,如何?”张啸林也就坡下驴,不再坚持己见,说:“也好,就去听听黄大哥的说法,我相信他也会赞成我的主意,把那个安徽佬的威风打下去。不然,有一天他会骑在咱们弟兄的脖子上屙屎了!”
两人也不再相争,都坐进了小轿车,在一群肩背盒子炮的护兵簇拥下,长长的车队便直向黄金荣的公馆浩浩荡荡驶来。进了黄宅,早有人进院通报,那时黄金荣刚好吃罢晚饭,由姨太太们抚持着,倚在烟榻上吱吱吸着水烟。忽听杜月笙和张啸林一道来访,情知又是因和安徽斧头帮闹得不开交,就吩咐手下人说:“快请快请,我要听听那件事他们到底是如何处置的?”
说话间杜月笙和张啸林已来到了客厅坐定。几位女佣依次献上木樨青豆花茶,黄金`荣匆忙迎出,对杜、张两人问道:“月笙,啸林,你们莫非真想和王亚樵动武吗?其实,话我早对你们说了,对他这种人,千万来不得硬的。”
杜月笙见从前和他一道在租界上走私鸦片起家的黄金荣,尚未出屋已知他目前处境,心里暗暗佩服说:“大哥说的有理,只是事情既已压在我的头上,如今他姓王的就好象一摊狗屎,让我擦不掉也揩不去,又如何消解这燃眉之急呢?”
张啸林说:“黄大哥,咱们可都是上海滩上的光棍。您想,即便理在他王亚樵的一方,咱也不能让他得了便宜呀。如果象杜爷说的那样前去向王亚樵妥协,那将来我们又如何摆关糸?依我看还是来硬的好,凭咱们多年在上海的班底势力,再求南京蒋介石的官方支持,还怕打不败那几个从安徽过来的斧头帮吗?”
“不妥不妥!”黄金荣抽足了烟,这才振作起来。刚才在杜、张两人陈述和王亚樵对阵经过的时候,黄金荣已想好了平息事态的主意。虽然此事与他没有直接关糸,可黄金荣毕竟与杜月笙友谊深厚。他们早在1911年就在上海混迹,后来杜月笙在走私鸦片时为黄金荣打天下,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现在他情知杜月笙面临骑虎难下之势,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黄金荣挥手赶散身边的女人,才对张啸林说:“啸林,你那担心虽然也有道理,可是,现在对王亚樵再用老办法早已行不通了。因为现在是什么年代,早就不是咱们三个占山为王的时候了。王亚樵这个人我早有耳闻,他是个天生不信邪的人,据说他连蒋先生都不放在眼里,莫非还在意我们这些上海的土邪神?再说,月笙他手下的人,办事确实没有道理,怎能为了一条船,就杀了人呢?你啸林也是糊涂,本来咱已经输了理,可你为什么还要纵恿月笙派人去暗杀王亚樵?结果又将几个弟兄也搭了进去。你想,如果我们采取硬拼的办法,万一再失了手,惹出人命官司来,那么后果就更不堪设想。到时候烂摊子如何收拾?退一步说,即便咱们真能把王亚樵赶出上海,他心里不服,迟早也是个大祸害呀。因为此人手黑心狠,他迟早还要卷土重来的!”
张啸林见黄金荣把话说到这份上,情知自己的硬打硬拼主意站不住脚。也就再不多言了。杜月笙见黄金荣的话正投他心思,连连点头称是:“还是大哥高见。只是,打也打不得,也和不得呀!刚才我们在老上海饭店为王亚樵摆下了酒席,可是,这王亚樵却摆起了架子,咱请不到他。大哥。现在我才知道安徽的斧头帮不好惹。王亚樵连个面子也不肯给,谈和也是一件难事啊!”
“其实不难!一点也不难啊!”黄金荣坐在太师椅上,显出胸有成竹的神态。他笑了笑,对杜月笙说:“我为什么说不难,就是以我观察,王亚樵也不是个混人。我已经听人说起,这王亚樵很讲义气,也重感情。他为什么不肯赴你杜月笙的宴呢?一是他有言在先,必须要你亲自上门道歉,才可化干戈为玉帛。但是你却摆起了上海闻人的架子。让一个受了委屈的安徽人主动去喝你的酒,他自然不干。再说王亚樵也对你杜爷的安排将信将疑。万一你在老上海饭店里暗设埋伏,那岂不就是又个鸿门宴吗?你想,如果王亚樵如此安排,你会去上他的当吗?”
杜月笙听了黄金荣精辟入理的分折,心里暗暗佩服。但他仍面有难色地叹息说:“大哥的话自是金玉良言,入木三分。可是,我也不敢亲自去他的安徽会馆。您也知道,是我的人,杀了王亚樵手下一个什么猪头三楞的家伙,因有这旧恨在前,又有我派人去暗杀他的新仇在后。王亚樵会不会在会馆里暗设陷阱,引诱我前去送死呢?”
张啸林支持说:“大哥,月笙确实去不得,谁敢保证他王亚樵不暗设机关,杀害人命呢?谁都知道王亚樵是以杀人害命起家的,在安徽时就有了‘杀人大王’的恶名。如今再让月笙亲自前去,必然凶多吉少,所以才想出个在老上海饭店吃饭,借以化解旧仇的办法。谁知姓王的根本不想和解。”
黄金荣沉吟片刻,忽对杜、张两人说:“如此说来,就只有我亲自出面了。因我和王亚樵素昧平生,又无任何过节,料想他决不会加害于我吧?”
杜月笙和张啸林听了,哪里肯依。他们都纷纷苦劝。杜月笙说:“大哥千万去不得。虽然您与王亚樵从没任何纷争口角,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必知你黄大哥和我是多年磕头换帖子的拜把子弟兄。您如若前去,他万一动起恶念,加害于您,我杜月笙于心何安?”张啸林也百般劝阻说:“王亚樵恶名在外,连蒋先生也知道安徽有个杀人狂呢,所以还是小心提防为上策,千万不能走进他们斧头帮的陷阱啊!”
不料黄金荣听了,竟仰面大笑起了,半晌说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也难怪你们不敢去安徽会馆,都因为你们至今也还不知王亚樵是什么样的人。据我耳闻,王亚樵并不是你们说的坏蛋。他虽然喜欢行凶杀人,可是,他心性却是极正派的。你们想,他如果不正派,会派人到南京来行刺陈调元吗?如果王亚樵没有正义品性,他会杀那个出卖友人的赵铁桥吗?据我听说,就是这个王亚樵,对穷人百姓倒是有几分善心的。至于我到他那里去,你们千万别担心,他王亚樵是断然不会加害我的。”
“为什么?”杜月笙和张啸林虽已对黄金荣的话心里折服,但他们仍对王亚樵是否暗布陷阱将信将疑。
黄金荣毕竟老谋深算,他头头是道地说:“虽然王亚樵现在有理在手,又逮了咱们十几个弟兄。但是,要知道他现在也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呀。因他知道自己毕竟是外来人,在上海他没有码头和人脉关糸。尽管他为了壮胆,不得不从合肥等地调来那么多人马。可是,外来的人终究是斗不得地头蛇。他现在为什么明知自己占不了上风,还死要面子一定要你杜老板去他的会馆呢?就因他王亚樵既想和解,又不肯丢面子。所以,如我代表你杜老板亲自前去,他王亚樵既得了面子,又可收回他的‘江安号’船,你说,他为什么还要杀我黄某人呢?”
杜月笙和张啸林见他说得在理,都哑然无语了。只是杜月笙仍对黄金荣的安全担心,说:“万一大哥遇上什么不测,我杜某人心又何安?”
黄金荣大手一挥:“不会不会,我保证他王亚樵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们想,如果他敢对我下手,那么将来王亚樵还敢在上海混吗?不是我黄某人吹,他如敢动我一根汗毛,将来都要他以性命代价来偿还的。”
张啸林说:“大哥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如大哥想去,今晚也去不得。因为天黑了,明天再说吧。”
黄金荣哪里肯依,他一面吩咐女侍们更衣,一面让身边佣人给王亚樵的安徽会馆打电话,通知他马上就到。见张啸林又要阻拦,他说:“今夜我非去不可。先不说那十几个仍在会馆里押着的弟兄安全,就说王亚樵的人,现在还守在江边码头上起哄闹事。我也不能再迟疑了。如明天他们仍不见咱们作出让步,王亚樵也许当真会鼓动那些不懂上海规矩的安徽斧头帮,抬着被打死的那个猪头三楞的尸体上街示威,到那时候,我再去见王亚樵,岂不是丢尽了脸皮?”
杜月笙和张啸林见黄金荣谋虑深远,出语有据,索性也不再劝了。于是他们护送着黄金荣出了宅门。黄金荣坐进一辆小轿车,再由杜月笙手下人乘坐的几辆美国吉普护卫着,驶往安徽会馆。一辆辆小汽车都亮起了大灯,顿时映亮了夜色漆黑的马路,直向远方马路上飞驰而去。约有半个时辰。有人向坐在车里的黄金荣报告说:“黄老板。前面就是安徽会馆了,您看,王亚樵的人已守在大门前,那样子好凶呢!”
黄金荣听了,急忙向窗外探头一看,只见偌大的安徽会馆门前,早已站满了黑压压人群,都是些赤膊大汉,个个手里握着刀枪,人人面现怒色。无数愤怒的眼睛都虎视耽耽盯着越来越近的黄金荣车队。黄金荣发现那些安徽人刀枪在手,大有扑上来和他对阵厮杀之势,心里不由一惊。黄金荣虽在上海呼风唤雨,闯荡码头多年,见过各种凶险场面,可他从没有见过王亚樵这样摆布人马阵势。从前在黄金荣心里,斧头帮也不过是些成不了气候的草民恶痞,哪想到出现在面前的竟会是如此严整威风的队伍!这上海大亨见了凶威逼人的场面,心里有些惊呆了。就在这时,忽听到会馆大门前有人高叫:“闪开,九爷来迎客了!”
黄金荣知道九爷即王亚樵。他正在疑惑,却见会馆门前的斧头帮一阵骚动,几个手持闪亮大斧头的赤膊汉子,簇拥一位身材矮瘦,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从大门里出来。黄金荣也是第一次见到王亚樵,他没有想到在安徽、上海威名遐迩的斧头帮大头目王亚樵,竟会是个身材瘦小,戴一架黑框水晶眼镜,甚至有几分斯文气的青衣秀才。
就在黄金荣坐在车里心绪紧张的时候,忽听随行的家佣在他耳边说:“黄爷,那个戴眼镜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亚樵!”黄金荣不敢怠慢,急忙从车里下来,上前几步,冲着那个倒剪着双手,大模大样的王亚樵拱手便拜,说:“我的天,从前王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今天幸会,果是一表人材啊!我黄某人在此有礼了!”
这时,那些守在会馆前的人群里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还我人命,血债要用血偿还!”“让杜月笙亲自来谢罪!”“不归还我们的江安号,就要血洗大上海!”“滚回去,姓黄的给我滚回去!”黄金荣暗暗吓了一跳,万没想到自己礼贤下士地主动登门,竟会遇上这样尴尬的场面。直到这时他才感到张啸林的话有些道理,但是他既已来到,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来。
“不敢当!”王亚樵见黄金荣深谙江湖码头的礼节,心里怒气立时消了几分。当身后“嗷呀”一阵斧头帮门徒的愤怒叫喊声再起时,王亚樵急忙厉声喝道:“肃静!你们可知来者何人?他就是上海滩上第一位德高望重的大闻人黄金荣,黄老先生!从前如果说我们斧头帮的人,受了杜月笙多少气,死了多少人,可是,有黄先生金面,所有冤仇都可散去!大家伙听着,黄老先生是我王亚樵的客人,哪个胆敢无礼,小心我帮法从事,不留情面!”
嘈杂人声立刻嘎然而止。黄金荣正茫然环顾左右,忽听到王亚樵说:“黄老板。请!”
黄金荣这才发现安徽会馆内外,不知何时已点燃了大小灯笼数十盏,映得他眼花缭乱。他心里怦怦狂跳,不知王亚樵为他安排一场什么样的戏,但是他毕竟是上海第一大亨,岂能在这刀林剑树的场合里有丝毫畏怯。黄金荣索性紧紧追随王亚樵身后,在一群斧头帮门徒的前呼后拥下,穿过甬路两旁荷枪持刀的幢幢人影,匆匆经过几层套院,直向会馆深处走来。
不知穿过几进套院,前面又出现一群黑森森人影,只听王亚樵对黄金荣说:“请吧!”黄金荣抬头一看,眼前原是一栋大瓦房。门前也悬挂几盏大红灯笼。他小心地迈进门槛,才发现这里就是斧头帮的大本营,“议事厅”三字金匾横悬门厅。里面灯盏通明,正面壁上悬有一幅猛虎中堂。黄金荣被让坐八仙桌前,还没等他开口,王亚樵就说:“黄老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代杜老板和我们斧头帮谈判的吧?”
“不不,此言差矣,”黄金荣嘿嘿一笑,息气宁人说:“老朽是专来道歉的!”
“道歉?!”刚才还暗怀戒备的王亚樵吃了一惊,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在他的印象中,称雄上海的青帮大老板黄金荣,是决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自因一艘“江安号”与杜月笙手下人刘阿大等发生冲突以来,王亚樵始终对杜月笙心怀深深戒意。所以当杜月笙派人下帖子,邀他去福佑街上海老饭店吃酒时,王亚樵当即听信妻子亚英的意见,坚决不肯赴宴,同时要求杜月笙上门道歉,否则他和斧头帮就要在上海抬死尸上街示威,以给杜月笙施加压力。后来黄公馆来电话,说黄金荣亲自前来,王亚樵以为这是杜月笙的缓兵之计。想让黄金荣的派头威风,来压压他们斧头帮。现在王亚樵忽听黄金荣是前来道歉,心里难免吃惊。因为在王亚樵眼里门徒甚众,威风八面的黄金荣,来向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安徽帮派首领道歉,自然让王亚樵难以置信。
“对,我黄金荣确是来道歉的。”黄金荣知道必须显现至诚,否则他今夜将难以离开安徽会馆,便拱手一拜说:“我不但代表兄弟月笙向王先生道歉,也代表我们青帮的全体弟兄道歉。因‘江安号’货船之争,公理人心确在你们斧头帮一方。令人气恼的是,月笙的人非但不通情理,马上将‘江安号’交还王先生,反而失手将我的手下人打死,你说,我不该来向王先生道歉吗?”
王亚樵怔在那里,黄金荣的亲自上门已让他颇感意外,现在又亲耳听到黄金荣的诚恳言词,王亚樵才感感到他和手下人做得太过份了。虽然理在他方,杜月笙又打死了猪头三楞,可是王亚樵深知像杜月笙、黄金荣这样的大亨,在上海杀人就像掂死只蚂蚁,怎么会郑重向他和斧头帮道歉。仅此一举,已让王亚樵感激零涕了。
“再有,月笙兄弟做得有些过份。本来天下的地盘,都是各路弟兄们共有,上海滩也不是我们黄、杜、张三个人所有,为何不允许王先生的斧头帮占一席之地?”黄金荣见王亚樵坐在灯影里不说话,他发现对方已被他的话打动了心。王亚樵眼里含着的泪光,印证了他来前对这恶名在外的斧头帮首领,所作的估计不会有误。黄金荣知道王亚樵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汉子,所以才决定以他三雨不烂之舌来游说斧头帮,从而力挽狂澜,化解一触即发的刀兵冲突。黄金荣继续说:“本来为一艘船伤了弟兄们的和气,已经很不值得了,可是月笙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轻信小人之言,再派刺客前来会馆作恶行事。幸好王先生慧眼识奸,把那些企图闹事的门徒都逮了起来。不然,又不知会发生什么凶险之事。那样一来,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惹出祸事倒也好说,我只怕如此一闹,非但把王先生和杜老板的关糸闹得更僵,甚至还会让一些看咱们弟兄笑话的人,又有了新的笑柄。九光先生,您把那些闹事的人逮起来,莫非不应该吗?”
王亚樵见黄金荣说得恳切,心里反而有些愧疚,忙说:“别说了,黄老板,我马上放人就是!”
“不不,王先生不该开释那些有罪的门徒呀!他们真是该死啊!”黄金荣将手一摇,恨恨地骂道:“依我看,这些人都该用你们的大斧头,把人头给砍下来,挂在大街上示众,也好教训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蠢人。”
王亚樵心里越加不安起来,连忙道歉说:“黄老板如若这样说,我就必须马上放人。因那些门徒也是受人之命而来,他们和我王亚樵并无仇恨,我凭什么要杀他们?再说,他们虽是怀歹意而来,可毕竟没害我王某人的一根毫毛,如我杀了他们,必为上海滩的有识之士耻笑。再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杜老板虽然作得太过,可是今晚有你黄老板的金面,我们纵有天大仇恨也都化解了!”
“不行不行,这些人非杀不行。因为他们败坏了我们的帮规理法啊!”黄金荣越加煞有介事地坚持着,反而更让王亚樵感到理亏词穷。他慌忙站起来,向黄金荣深深一拜说:“黄老板千万别说这话了,从今以后,有您黄老板一句话,我王亚樵决不会再和杜老板的人过不去,那艘‘江安号’既是惹事生非的根苗,索性就拱手让给杜老板了事吧。”
黄金荣哪里肯依,他拍拍胸说:“‘江安号’既是李国杰当作礼物送让给斧头帮的。杜老板就理当拱手相让。这样吧,天下各路豪杰,风云际会,冤仇宜解不宜结,既然如此,明天中午,我在老半斋酒楼设下便宴。届时请你和杜老板都来喝一杯薄酒。到那时朋友见了面,就把所有的误会都化解了,如何?”
王亚樵见黄金荣将这一触即发的紧张冲突,只用三言两语即化解了断,心里自然高兴,于是他便答应下来。
次日,王亚樵果然来到了那有名的“老半斋”大酒楼,和杜月笙、张啸林以礼相见。酒过三巡后,事情经黄金荣出头都统统摆平。杜月笙不敢拂黄金荣的面子,当场答应将那艘开到吴淞口外的“江安号”货船开回码头,交还王亚樵所有,同时允诺对被他刘阿大打死的猪头三楞,隆重厚葬。再把凶手刘阿大送交法租界巡捕房监押起来,问成重罪,以平息斧头帮弟兄们的心头之恨。
王亚樵见杜月笙败下阵来,也当即开释那些前往安徽会馆行刺的杀手。一场险些发生人命大案的冲突,就在黄金荣的出头化解下冰化雪消了。
王亚樵得了“江安号”,又把上海三大闻人逼得拜倒脚下,自然无限欣喜。只是杜月笙和张啸林两人,每每想起王亚樵那双隐藏自负得意的眼睛,心里就难免暗暗不平。因为他们毕竟败在一个安徵外来人手下,杜月笙越想越难过。有一天,他又跑到黄金荣宅院里倾叙心中委屈。黄金荣说:“月笙,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王亚樵得了‘江安号’,本来就是正理。你为何心里难过?”
杜月笙说:“大哥,一艘破船倒没有什么打紧,我是说咱们三位弟兄,在上海闹腾了多年,最后竟为一条船败倒在一个斧头帮的帮主手里。将来回想此事,岂不是一大无法自忍的耻辱吗?”
张啸林也纵恿说:“真是损了夫人又折兵啊!”
黄金荣怒道:“如果你们心里有气,或者积郁一股仇火。也不该责怪人家王亚樵了,这都是李国杰这家伙暗中捣鬼所致。如果当初他不是一女两嫁,能有你杜老板和王亚樵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吗?如果你们真想出这恶口气,就只能在那个姓李的身上打主意了!对王亚樵,你们千万听我的话,只可采取一句,叫作:‘敬而远之!’可懂我的话意?”
“好,有理!”杜月笙经黄金荣的点拨提醒,暗淡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张啸林也心领神会地说:“对,就把这想从中鱼利的李国杰除掉吧,不然,我们的心火无处发泄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光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一辆黑色小汽车沿着外白渡桥附近的马路,飞快向苏州河方向驶来。那时,正是子夜更深,路上几乎不见任何行人。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那辆小轿车忽然在苏州河边悄悄的煞住了。
不久,黑暗里车门开处,下来两个行迹诡秘的人。他们把一个僵硬的尸体抬出来,只向河里一甩,就听“扑咚”一声响,抛进了幽波闪动的苏州河里。须臾,那辆神秘的小轿车,又沿原路神不知鬼不觉地驶远了,苏州河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又过了几日,警方根据清早在此经过的行人报案,才将沉尸河底的尸体打捞上来,原来正是报上已多日刊登失踪消息的李国杰!
但是,不知为什么上海警方和巡捕房都没有对李国杰的死过多注意,更无人侦察寻找凶手。又过了几年,李国杰被人暗算杀害一事,就渐渐被人们遗忘了。至于谁是谋杀李国杰的凶手,早已成了无人过问的千古之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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