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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诏还京都
发布时间:2024/11/21  阅读次数:1  字体大小: 【】 【】【

      十二、诏还京都

  乾隆皇帝做为中国封建社会的一位"圣明君主",尤其懂得思想统治的重要。早在继位之初,就开博学鸿词科,扩充科举取录名额,搜罗天下人才,为他的统治效劳。同时开馆修书,先后完成《皇朝文献考》、《续文献通考》等一大批史籍的编纂。到了他继位30年以后,更要宣扬起封建统治的文治武功,进一步笼络天下的文人学子,他下决心要编纂一部囊括中国古今图书典籍的大丛书。在规模上,不但要超过康熙、雍正时编辑的类书《古今图书集成》(一万卷),而且要超过明代的《永乐大典》(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七卷,凡例、目录六十卷),创中国亘古未有之伟业。

  可是,中国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历代书籍浩如烟海,若想成此大业,非有学识渊通、博闻强记而且年富力强的奇才,才有可能担此重任。乾隆思来想去,将朝野的文人学士,一个个地排队,确信东阁大学士刘统勋能担总裁之任,并由其他大学士以及各部尚书协理,头脑中形成了总裁、副总裁一班人马的考虑,但总纂一职却无人能够胜任。

  这天,乾隆皇上又把内阁大学士兼军机大臣刘统勋召进宫来,廷议由谁担任总纂一职,皇上叹道:"古来兵家常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编纂四库全书一事,乃千秋伟业,比疆场征战更难啊!朕沉思已久,难道以中国之大,竟无一人堪当此任吗?"刘统勋早就有心,想在皇帝面前举荐纪晓岚,但这位东阁大学士,久在朝中为官,当然是老于世故,思虑极其周密,他想到纪晓岚是带罪发配之人,掌握不好时机,反倒事与愿违,于事无补。如今见皇上思贤若渴,正是为纪晓岚奏请开释的好时机,便慢吞吞地说道:"圣上乃真龙天子,当朝以后,天下太平,四夷臣服,可谓国泰民安,万民乐业,为旷古未有之盛世,文治武功,皆胜于往昔,今圣上创千秋之伟业,成万世之宏章,地辅天助,定早已降下堪当此任的辅臣。只是老臣愚钝不慧,不敢贸然荐举。"乾隆从刘统勋的话中,听出刘统勋已物色了人才,便催促说道:"看来你心中已有人选,何不从快奏来?"刘统勋看皇上急切地催促,便用了欲擒故纵的手段,更是不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向皇上笑着说道:"哪个朝代都有杰出的人才,但往昔各代,皆不可与国朝相比。依老臣看来,堪当此任者,已侍奉圣上多年,也深得圣上垂爱,只是这位才子远离圣上几年,圣上一时想不起来罢了。"说到这里,刘统勋又故意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乾隆看刘统勋胸有成竹,而又有意绕弯子,便又催促道:"老爱卿,此人是谁?你快快为朕奏来!"“圣上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此人又久居边塞,所以圣上一时想不起来啊!这人就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当过侍读学士的纪晓岚啊!"乾隆听刘统勋说完,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然后问道:"老爱卿,难道你是有意为他说情来啦?"刘统勋连忙下跪说:"圣上明鉴,臣蒙圣上恩宠,处以高位,自当鞠躬尽瘁,报效万岁隆恩。几十年来,臣以国事为重,忠心耿耿,今万岁爷求贤若渴,臣若知而不言,埋没了人才,岂非罪在不赦。臣尝思古人尚能'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今吾皇万岁乃贤明圣主,广开言路,故而老臣敢直言以陈。纪昀虽是臣的门生,但他更是圣上的宠臣。丁卯顺天乡试,臣蒙圣恩主其事,为国选优拔萃,不敢稍有懈怠,看到纪昀的才华出众,列榜首之人,非他莫属。中进士而后,他恭敬侍上,深得圣上嘉许。戊子年坐'泄盐'案发戍乌鲁木齐,乃圣上英明,爱惜英才,免其死罪,宽大至极。他在西域军中,也勤奋不已,并深为泄盐事愧悔,一旦赦免回京,定能不负圣上隆恩!"刘统勋侃侃奏来,入情入理,乾隆听着不由得频频点头。

  这三年的功夫,内廷没有纪晓岚走动,乾隆总感觉缺点什么,遇有许多事情时常想,要是纪晓岚在朝中就好了,尤其在诗、联属和之时,更感到如此。但皇上也有他难言的苦衷,不好将纪晓岚马上召回京城。自从动了纂修四库全书的想法之后,皇上也在想着,由纪晓岚主持总纂,恐怕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了。现在刘统勋奏请,正合本意。乾隆也正好顺水推舟,堵住和珅等一帮人的嘴巴。

  乾隆说道:"看在老爱卿的面上,朕赦纪昀回京。"于是,乾隆颁下诏书,要纪晓岚火速回京。

  这年六月,纪晓岚回到了北京。旧日同僚,一时间拥来庆贺,纷纷置筵,为纪晓岚接风洗尘,庆祝他短短三年,便被赦免还京,脱离了苦海。纪晓岚的家人,更是欣喜若狂。

  马夫人悄悄吩咐上下人等,说老爷刚刚经历了劫难回京,谁也不许说那些勾起往事、让人伤心的话,尤其是不要让汝佶的事被老爷发觉。待老爷的身体、精神都恢复了,再找机会慢慢说出来。

  郭姨太正病着,本来已在榻上躺了几个月中,老爷的归来,使她喜出望外,精神欢愉,病情很快好转。这天纪晓岚来到房中,见郭姨太已经起床,两眼晶莹透亮,淡淡的胭脂施上了面颊,仍然是俏丽动人。纪晓岚很为她病情好转、精神饱满而高兴。于是亲手扶她坐下,给她讲乌鲁木齐的趣闻。

  那些故事,本来就曲折离奇,再加上纪晓岚的讲述,风趣幽默,郭姨太越听越高兴,越听越爱听。

  可是,郭彩符看见纪晓岚那满脸的笑意,那全然不像历尽劫难、饱经忧患的人的神态,忽然间想起死去的汝佶,想到老爷尚蒙在鼓里,一丝忧伤袭上心头,愁云压低了翘起的眉梢,两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滚落下来,怕让老爷看见急忙闭上眼睛,两手捂在脸上。

  "你若觉得累了,就躺下歇息吧!"

  纪晓岚以为她坐的功夫长了,需要休息。但是,他一眼发现郭姨太眼里蕴含着闪亮的泪花,心里感到奇怪,又接着问她:"我说了什么事,使得你如此忧伤?"他不问便罢,这一问使郭姨太心酸难忍,伏在丈夫的身上呜咽起来,抽抽搭搭地说道:"是贱妾连累了全家呀。.....害苦了老爷,害苦了夫人,更害苦了大少爷。大少爷已经。.....已经。....."郭姨太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呜呜呜呜"地放声哭涕着。

  "大少爷怎样?汝佶儿怎样啦?"纪晓岚站起身来,吃惊地问道。

  纪晓岚回京以后,只是听夫人说,汝佶去了山东,在孔子的家乡游学,他想有自己的门生朱子颖照顾,也便放心了。

  但心里想念,更何况也该让儿子回家团聚一下,便打发人捎信,让汝佶回京。如今已经月余,仍旧没有消息,纪晓岚早在心中纳闷,经郭姨太这一说,他忍不住再三追问。

  郭姨太看不能再瞒他了,哭泣着说道:"大少爷他。.....他已命归黄泉啦。....."纪晓岚闻听这话,恰似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身子一软,"哎呀"一声,瘫坐在地上。这下子郭姨太慌了神,立刻哭喊着,叫过丫环,将纪晓岚扶到椅子上。

  马夫人闻讯赶来,纪晓岚几乎吼叫起来:"佶儿到底怎么死的?你们为啥要瞒住我?"马夫人让人将老爷搀回书房,劝他镇静下来,然后把汝佶的事说了一遍。汝佶在他父亲离家之后,与诗社的文友来往,将读经科比之事,全都抛在了一边儿,在朱子颖的关照下,去了山东。在那里看到一部奇书,就是抄本的《聊斋志异》,这一下可麻烦了,汝佶的科举成名的愿望,更是丧失殆尽,穷泊潦倒,一病不起,他死以后,朱子颖派人将灵柩护送到老家崔尔庄。

  马夫人又取出一块镇纸,大理石的,递到纪晓岚手上:"这块镇纸,是朱子颖运使送给佶儿的,据说是明代唐寅的东西,佶儿知你最喜欢古玩,便捎回家中,等你回来献给你。没想到,没有见到你的面儿,他就。....."马夫人伤心地说不下去了。

  纪晓岚看手中的镇纸,小巧玲珑,只有两寸来长、一寸多宽、五六分厚。两面各刻一幅精致的山水画。一面是"轻舟出峡":江流两岸,悬崖对峙,两人乘着一叶小舟,顺流而下。另一面是"松溪印月":双松倚立,针鬣分明,松下水纹波起,松梢挂一轮圆月,与水中的月亮,遥相映照,画面清晰,意境幽远。

  果然这是明代的古物,要在平时,纪晓岚会高兴得看来看去,赏玩个不停,或是题诗一首,记事抒怀。这会儿,他哪有这份心思,睹物思人,禁不住泪如雨下。

  也许是由于长子汝佶之死,与《聊斋》一书有着一定的关系,纪晓岚对这部书有了反感,他后来写《阅微草堂笔记》,有很多地方,就是针对《聊斋》而言的,大概是为了发泄他心中的怒气罢。

  三年的边塞生活,经历了不少苦楚,他倒没有觉得如何伤感,丧子的悲痛,却让他肝胆俱裂,差点晕了过去。但他毕竟胸怀宽阔,在夫人和友人的劝慰下,很快便愈合了心灵上的创伤,又恢复了常态。

  姨太郭彩符的病情,在短期的好转之后,到九月间,又日渐沉重了。一天,友人领来了一位郎中,来给郭姨太诊玻郎中殷勤倍至,详细问过病历,起脉诊断,开出方子,保证用药后即可药到病除。纪晓岚见那郎中讲得如此高明,赶忙让人取来诊费,从重答谢。郎中再三推辞,无论如何不肯收留,只是最后提了一点要求,请纪学士写一副匾额,再题一副对联。纪晓岚当场答应,心想这还不好办吗?别说一副,就是两副三副,八副十副也是一挥而就。只是要等郭氏用过药后,看他的药方是否灵验,再捉管偿诺。

  郭姨太用了这位郎中的药后,不但没有药到病除,病情反倒明显地加重了。纪晓岚忧心忡忡,对这位欺世盗名的庸医痛恨不已。

  这天,那位友人又来探望,听纪晓岚讲过郭氏的病情,心中十分懊悔,自责不该轻易听信郎中的吹嘘,连声痛骂那位郎中。纪晓岚劝他说:"你不必在意。诊病之事,不求必能治愈。他医道低劣,以后不请就是了。他求题的匾额,我既已答应,就不食言,劳你给他带去,你也好向他交待。"纪晓岚提起笔来,"明远堂"三个大字眨眼写就,交给来人带去了。

  这时纪晓岚的门生邱二冈在场,便向先生问道:"先生所书'明远堂'三字,意在如何,请先生指教。"纪晓岚笑笑说:"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此医只当视其'不行',便是无量功德啊!"经这一讲,邱二冈才明白,先生是在嘲骂那位庸医。"不行"就是行不通,不能得逞之意。纪晓岚用的是《论语》上的两句话。《论语·颜渊》中,子张问明一节讲的,孔子的弟子子张,向孔子请教怎样才算心里清明,孔子告诉他,有那破坏别人声誉的言论,听来如水之浸润,容易不知不觉地浸入,可是你不轻易相信,他就无法得逞。受到别人损害的人,由于切身所关,诉说起冤屈来,往往会夸大其词,可是你听了,能够辩别分析,去伪存真。果然如此,就算心里清明了,心里清明,对事情就看得透、看得远了。

  邱二冈接着问道:"万一他再向先生来求那对联,先生将以何应之?"纪晓岚笑道:"我已经撰成五、七言两联,一副转了孟襄阳的两句诗,此联云:"不明才主弃;多故病人疏。"另一副集的是唐人的诗句,句云:"新鬼含冤旧鬼哭;他生未卜此生休。"邱二冈连声发笑,不住称善,敬赞先生用前人诗句的功夫,真是妙不可比。纪晓岚这第一联,用孟浩然《岁暮归南山》中的两句,原句是"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把两句中的第三个字,都提到第二个字的位置上,与原来表达失意和孤独的意义全然不同,用在此处,却恰到好处。第二副对联,嘲骂庸医医术低劣,治死了很多人,新鬼、旧鬼都对庸医怨恨不已,有谁会想到自己竟然误死在庸医之手。上下两联,分别用杜甫《兵车行》和李商隐《马嵬》中的句子,对仗工整,新意顿出。

  爱姬郭彩符缠绵病榻,纪晓岚坐卧不宁,忧虑在心,虽经多方求医诊治,仍然不见好转,终在次年三月三十日逝去,年仅三十七岁,给纪晓岚的心头,又来了一次深深的打击。他在整理郭彩符的遗物时,禁不住潸然泪下,赋下两诗,表达他深深的思念。

  风花还点旧罗衣,

  惆怅酴飐片片飞。

  恰记香山居士语,

  春随樊素一时归。

  百褶湘裙釄画欄,

  临风还忆步珊珊。

  明知神谶曾先定,

  终惜芙蓉不耐寒。

  回过头来,再说纪晓岚回京这年的十月初,纪晓岚听说皇帝已从热河南归,正在途中,便急忙离京北上,迎驾于顺天府密云县。原来早在初夏,乾隆即驾临热河避暑,这已是以往的惯例,乾隆总是在热河过了寿辰,就是八月十三这天,再在中秋节后起驾,进驻木兰围场行宫,九月九日重阳节后,便起驾回京了。

  纪晓岚在密云等了两天,圣驾也来到这里。纪晓岚忙到皇上驻跸之所,向乾隆跪拜:"微臣纪昀,叩请圣安,恭祝吾皇政躬康泰,万岁!万万岁!"“好啦,赐你起身,快起来吧!"乾隆见了纪晓岚,脸上露着微笑:"三年来,朕常常想到你,你在塞外军中,日子很苦吧?"“谢圣上垂怜!托圣上的洪福,罪臣的身子还很健壮。"乾隆仔细端详,纪晓岚确实比以前瘦削许多,那便便的大肚子瘪了下去,脸上的皮肤,也显得粗糙了一些,黑了一些,但双目炯炯发亮,神彩奕奕,生气勃发。

  纪晓岚偷眼看一下乾隆,皇上面颊红润,鼻梁挺直,两道浓眉下面,炯炯的双目透着笑意。圣上已经是61岁的人了,但看上去一点不像,一袭便袍和马挂着身,显得身材修长而又风度翩翩,最多只像40上下的样子。

  三年中没有纪晓岚走动,皇上的宫中生活,减少了很多乐趣,今天见到纪晓岚,显得格外亲切。于是,乾隆命纪晓岚随驾进京,一路上,可以听听纪晓岚在西域的见闻。

  次日进宫宴罢,皇上接到一份八百里驿马快报,说土尔扈特族,从俄罗斯的额济勒河畔,回归伊犁。乾隆十分喜悦,笑着问纪晓岚:"这土尔扈特族的来历,你能否说得清楚?"纪晓岚赶忙回奏:"启奏万岁,这土尔扈特的始祖是元臣翁罕。"“翁罕?"乾隆不清楚翁罕是谁。

  "就是额鲁特蒙古四卫拉特之一。"

  纪晓岚解释说:"他们的部落,本来游牧于塔尔巴哈台附近雅尔一带,到了明代,才西迁到了额济勒河下游。"“唔!原来如此。"乾隆听纪晓岚讲得有头有尾,清清楚楚,心中更加喜悦,暗想朕果然没有看错,纪晓岚的学识确实渊博宏深,今后要着意重用,遂又接着问他:"他们为何西走,你从详奏来。大清以来的情况,你可知晓?"“据为臣所知,自翁罕七传,至贝果鄂尔勒克,其四个儿子中,长曰珠勒扎斡鄂尔勒克,他又有子曰和鄂尔勒克,居住在雅尔的额什尔努拉一带。起初,卫拉特诸酋,以伊犁为会宗地,各统所部不相属,准噶尔部酋巴图尔珲台吉,游牧阿尔泰,恃其强欲役属诸卫拉特,和鄂尔勒克恶之,挈族西走俄罗斯,牧于额济勒河,俄罗斯因之称为巴属。顺治十二、十三、十四年,和鄂尔勒克子书库尔岱青、伊勒登诸颜、罗卜藏诺颜,相继遣使奉表贡。书库尔岱青之子朋苏克,朋苏克之子阿玉奇,世为土尔扈特部长,至阿玉奇始自称汗,康熙中表贡不绝,五十一年又遣使假道俄罗斯贡方物,上嘉其诚且欲悉所部疆域,遣内阁侍读图理琛等,赍敕往,历三载乃还,附表奏谢。从这时起,因俄罗斯请于中朝,遣所部人赴藏熬茶。至圣上当朝,其表贡更殷,乃至上圣明仁主,威伏四夷,万方朝贺,臣纪昀恭颂吾皇万岁,万万岁!"纪晓岚侃侃说来,如数家珍,乾隆便又问他:"你在西域呆了三年,对那边的情况熟悉。你来说说看,如何安置他们才好?"“微臣对西域的山川地理,倒还是熟悉,只是臣闻渥巴锡为汗以后,率部越坑格喇纳卡伦时,受南俄罗斯追击,入国境后,由巴尔噶什淖尔进至克齐克玉子地方,又与哈萨克台吉额勒里纳拉里之众相接,受阻不能行,复向沙喇伯可而进,布鲁特群起劫之,渥巴锡走向沙喇伯可之北,戈壁无水草,人皆取马牛之血而饮,瘟疫大作,死者甚众。在历经劫难而后,土尔扈特尚有多少人马,微臣不太清楚。"乾隆又拿起奏折看看,说:"他们新旧两部,计有七千多人,牲口倒有三万多匹。"纪晓岚略一思索,然后回奏:"伊犁附近的珠克都斯地方,和科布多西南一带,是肥美的大草原,地广人稀,将他们新旧两部,分处两地,既有充足的水草,供他们生活,又可防其坐大,产出后患。愚臣浅见,是否妥当,恭请圣上卓裁!"“好,好!"乾隆高兴地说,"就照你说的,叫他们旧部,到珠克都斯地方去,新部牧居在科布多西南一带。"乾隆眉宇间洋溢着欣慰的笑意,话题一转,说道:"朕将你诏回京来,欲委以重任,只是你刚刚回来,于事体上有些不妥,先复翰林院编修,以后之事,朕自有安排。"“谢圣上隆恩!"纪晓岚感激万分,跪到地上,磕头谢恩。

  皇上又赏赐金银布帛,纪晓岚千恩万谢地退出宫去。

  几天刚过,乾隆又把纪晓岚召到圆明园,向他问道:"纪爱卿,你的诗词对句,朕很喜爱,不知你在新疆几年,有些什么诗作?你几日后呈来,朕要看上一看。"皇上对自己的诗作感兴趣,纪晓岚高兴得不得了,当场诵读几首,请皇上赐教,皇上听着有趣,时不时地称赞几句,君臣应答得十分融洽。按照皇上的口谕,纪晓岚要在五日以后,将他在乌鲁木齐以及回京路上的诗作,誊写清楚,进呈御览。

  乾隆接下来说:"朕今日想起一个联句,你来对一对。"“微臣遵旨。"乾隆看看纪晓岚笑笑,然后说:"两碟豆;"纪晓岚原想皇上出的,一定是个难对的上联,没想到是这样三个字,知道皇上又在同自己开起了玩笑。刚要对出一个句子,又发觉这三个字实不易对,皇上的"两碟豆",又可视为"两蝶逗",音谐意迥,也要以谐音之句而对,方能应付皇上的变词,有了,纪晓岚对出了下联:"一瓯油。"果然不出纪晓岚所料,乾降笑道:"爱卿你错了,朕说的是'林间两蝶逗'。"纪晓岚也笑道:"万岁,臣对的不错啊,臣讲的是'水上一鸥游'。"这一说,龙颜大悦,纪晓岚更感到十分欣慰。

  回到家中,纪晓岚将在乌鲁木齐期间的一百六十多首诗,整理一遍,请人工整地抄写了,送到宫中,进呈御览,乾隆看后,称赞不已。一时间,纪晓岚的名声,又在京城大噪起来。他的《乌鲁木齐杂诗》,被争相传抄。因其独具的风格,新颖的题材,被当时人们称为"纪家诗",不少文人,也跟着模仿起来。

  纪晓岚声名重振,与他走动的人渐渐多起来。人们看得清楚,像纪晓岚这样获罪免死,又很快回到朝中做官的人,几十年间实属少见,这不正是皇帝对他赏识之故吗?于是人们都猜测,纪晓岚虽仅恢复编修,品阶不高,但很快就会飞黄腾达,跃居人上,此时与他结交,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纪晓岚对这些人的造访,虽然心中反感,但也笑脸应酬,只是自己不去这些人府上走动,懒于上门回访,显得有些孤傲清高。对于旧日的同年、同乡、同僚,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与之更加亲近,往还不断,随着家境的好转,他常常将他们邀至家中,设宴款待,互相酬唱。

  纪晓岚的俸禄恢复以后,结束了三年来坐吃山空的困境,加上乾隆的体恤,常常赏赐一些金银玉帛,另有一些见风使舵之人,现在也肯出钱帮衬,于是纪家的日子,很快又红火起来。

  由于乾隆皇帝对纪晓岚的信任,一些同僚对纪晓岚的亲近,和珅知道后一时奈何不了他,可他又放心不下,为了试探摸底,看纪晓岚对他的意见还有多大,在冬季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和珅强拉硬拽,把纪晓岚的友好,如刘墉、董曲江、王文治、戴震等人,都请到和珅府上会文吟诗,独独不请纪晓岚。

  可是,纪晓岚自从乌鲁木齐之行以后,对世事看清了,好比是一局棋,不必孤高自诩,和珅你不请我,是为了试探我,可我偏去!于是化装成一个渔翁,披了蓑衣戴笠帽,来到和珅的园门。正要进去,看门人认不出是纪晓岚,便阻拦。

  纪晓岚说:"我听说和大人赏雪吟诗,我也好作诗,只作了一句,请人给代传一声。"看门人哪里肯,纪晓岚便取出二两银子送他,看门人看在银子份上,到里边一说,和珅不觉好笑:一个臭打鱼的,还有什么好诗。不由笑道:"他诌了一句什么?"看门人背诵道:"一片两片三四片。"和珅听了笑起来:"这叫什么诗?快把他轰走!"看门人刚要走,刘墉道:"何不问问他有第二句没有?"看门人应声出去。一会儿进来学道:"他说第二句是:'五片六片片八片'。"和珅听后大笑道:"这又不是小孩子学说数,快把他赶走。"看门人应了一声,正待走时,董曲江道:"作诗有一种逆挽法,何不让他把下边两句说完,便可知其才学了。"刘墉、王文治等也一齐赞同,和珅只好再让看门人去问。

  少时,那看门人回来禀道:

  "那下边两句是,'九片十片片片飞,飞入芦花都不见'。"董曲江等都一齐大惊道:"是纪春帆到了,快快请进来!"和珅也叫有请,少时进来的那个渔翁,果是纪昀纪春帆,众人一齐大笑。

  和珅见纪晓岚肯自己到来,料到纪晓岚对自己已蠲除成见,连忙让坐,尽欢而散。

  此后,和珅看纪晓岚将全部心思都用在了编书上,妨碍不着自己,所以就不再找纪晓岚的麻烦了。

  这天朝中无事,纪晓岚在修缮完住所以后,首次在家中治宴。应邀而来的是旧日的几位挚友,如刘墉、王文治、刘平江、戴震等。刚到半晌,客人们就已经到来。

  上了茶点,品了瓜果,几位学士海阔天空地畅谈起来。友人们发现,纪晓岚塞外三年,不但没有荒疏了学问,反而增加了许多世间和人生体验,更加练达成熟。他遭贬三年,与其说是祸,倒不如是福。他的诸多知识,是书本上永远读不到的。

  酒宴过后,大家喝茶闲谈,刘墉想起宴席上,纪晓岚将大块大块的红烧猪肉狼吞虎咽吃下的姿态,心中颇有点艳羡,心不在焉地说道:"纪年兄,这新疆三年,可苦了你的肚子,那里吃猪肉,恐怕不容易吧?"“噗"地一声,纪晓岚笑得差了气,把一口茶喷出来,然后说道:"崇如兄,你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猪肉虽少,但那里马肉、羊肉却足供享用啊!再说,野兽、野禽尽可取来食之。"刘墉自知失言,掩住愧色问道:“这样说来,你倒品尝了诸多野味?"“这倒确实,乌鲁木齐野牛很多,跟平常的牛相象,但很高大,千百为群,角利如矛矟。野牛群行进,以强壮者居前,弱小者居后。自前击之,则驰突奋触,铳炮不能抵御,即使是百练健卒,也不能成列合围,从后面掠之,则绝不反顾。牛群中最大的,是个首领,象蜂之有王一般,随之行止。常有一为首者,失足落深涧,群牛随之投之,重叠而殒。因而猎狩野牛常择地形而赶,使之坠涧而毙,取回烹之,味鲜肉嫩,百食不厌啊!"纪晓岚见友人们听得有趣,又继续说道:"又有野骡、野马,也作队行,但不像野牛那么悍暴,见人就奔跑,其形状和家骡家马一样。只是备以鞍勒,就伏地不能起。可是偶尔会遇到背有鞍花的,又有蹄嵌踣铁的。有人说,是山神的坐椅。开始不知其故,久而方知为家畜骡马,逸入山中,久而化为野物,与之同群了,野骡肉肥脆可食,野马肉我没有吃过,也没见别人吃过。

  "又有野羊,就是《汉书·西域传》所说的羚羊,吃起来与常羊无异。还有野猪,其凶鸷亚于野牛,毛革坚韧,枪矢不能入。其牙齿比利刃还要锋利,马腿触其上,都会立刻中断。

  "吉木萨山中,有一头老猪,巨大如牛,人近了它,就会被伤害。它常率领数百头野猪,夜间出来糟踏禾稼。参领额尔赫图,牵了七只犬进山,突然与老猪相遇,老猪很快把七只犬都吃了,又张着利齿向人起来,额尔赫图鞭马狂奔,乃免为其食,我曾打算植木为栅,其中伏以巨炮,伺其出而击之,有人说,'如果击不中,那么野猪的牙齿拔栅栏如拉朽,栅中之人就危险啦。'于是,我就没有这样做。"“多亏你没有这么做,否则你可能成为老猪口中的一道好菜啦!"王文治的插话,引起了一阵笑声。

  纪晓岚又接着说:"还有一种野驼,只有一峰,脔肉极其肥美。杜甫《丽人行》所说的,'紫驼之实出翠釜',即是指此。现在,人们以双峰驼为'八珍'之一,失其实也。"“看来太遗憾了,野牛、野骡吃不上,不觉可惜,唯独这单峰驼,与熊掌同等珍贵,我等所食,乃双峰之脔,今日方知上当,何年也学一学纪春帆,到西域走一趟,尝它一尝。"刘墉说着,与众人一起笑了。

  纪晓岚听出刘墉在暗中挖苦自己,便说道:“依我看来,崇如没有吃到驼肉,倒不太可惜,那野牛肉,刘兄倒不能不食,因为这牛肉中有块奇肉,能使刘兄的腰杆直起来。"王文治等人,听出纪晓岚又拿刘墉的罗锅腰开玩笑,但不尽理解其中用意,打趣地问道:"哪块奇肉?"纪晓岚"嗤嗤"地笑出声来,手中的茶水洒了一半,但只笑不答,刘墉明白过来,脸红到耳根。

  刘半江忍不住笑道:"噢--哈哈哈,是那条鞭子吧!"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刘墉止住笑说:"纪春帆在西域三年,那东西一定吃了不少!"大家借着酒劲,又是一阵肆意大笑。笑过之后,纪晓岚又一本正经地说:"在乌鲁木齐军台,我这印务章京虽然终日忙碌,品尝了些苦楚。但忙中偷闲,每天记上一些札记,三年的见闻,满满地写了三书箱,若是给诸位讲述起来,恐怕要说上一年呢!"“大肚子,你别乱夸海口。"刘墉听得不顺耳了,"我们今天倒要考考你。"“考什么?"纪晓岚见刘墉发难,来了兴趣。

  "若出乌鲁木齐的风物,你会顺口胡诌,也会把我们蒙过去,你的高下如何,谁也评判不清。你在北京生活了十几年,比在新疆的时间长得多,对北京当然更熟悉了。常听你说,世间没有不可对之物。我今天来时,看到一个书肆的招牌,你就给这招牌对个对儿,怎么样?"“好,好!就对个招牌对。"王文治等人附和着。

  "那个书肆挂的什么招牌?你说出来看。"“琉璃厂那个书肆,挂的是'老二酉堂',你来对它一对。"戴震、刘半江、王文治等,兴趣盎然,他们从未对过这种玩艺儿,这次要纪晓岚对个"招牌对",就看他对北京的招牌熟悉不熟悉了。纪学士这半辈子总是做学问了,这回恐怕要把他难住!

  不料,纪晓岚笑道:

  "这有何难?前门瓮城内自有下联!"

  这倒使刘墉纳闷了,瓮城常来常往,熟悉得很,没注意到可以作下联的招牌,于是笑道:"这个招牌,我怎么想不起来,你莫非是故意推脱吧?"纪晓岚笑了:"愚弟不才,但属对之事,从童蒙时起,直到现在,还没有被人难住过,我是不是推脱,你到瓮城一看便知!"戴震等人也不知道那里有这样的招牌,便催促说:"你何不讲出来听听?"“既然刘墉石庵兄没有见到这招牌,我即使讲了,他也不肯信,还是让他自己看去为好!"说罢,和大家一起笑起来。

  "要去,咱们一同去!"刘墉仍不肯相信,在座的兴致很高,都同意一同去逛逛。

  路上走着,王文治看看街上卖的东西,想出了一联,对纪晓岚说:"这'诚素高香',当以何辞为对?"说话间,正路过一家杂货店,纪晓岚向里面一指,笑着说道:"这店里所售‘细心坚烛',对之可也!"果然是一副好对!大家兴冲冲地边走边谈笑。

  戴震说道:"东直门内,有一家学馆,上书一个匾额,'经蒙并授',当用何对之?"纪晓岚不暇思索,立刻答道:"即用东直门外一家客店的招牌,诸兄以为如何?"“什么招牌?"众人问。

  "'糟倒俱全'啊!"

  “倒可以,"刘半江说,'西直门有一家药店,出售的是'干湿脚气四斤丸',你看如何对之?"“这也容易,阜城门内也有一家药房,专卖'偏正头痛一字散',不能不为巧对啊!"纪晓岚说着,大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从容洒脱。

  刘墉走在前头,回头说道:"前门有位郎中,牌子写的是,'三朝御裹陈忠翊',你如何对它?"“这不用远处找,就在珠市口,也有一位大夫,他的牌匾写的,'四代儒医陆大丞',不正可做个对儿吗?"纪晓岚说着,看看大家。

  大家见难不住他,也越说越来劲儿,王文治走到纪晓岚近旁,说道:"那么,朝阳门内的'东京石朝议女婿乐驻泊药铺',你对个什么?"“崇文门外的,'西蜀费先生弟子寇保义封肆',对之可也。"刘半江、戴震等,都佩服得连连点头。

  说话间,他们已过了珠市口,来到同仁堂药店近前,王文治正想说一些什么,却见刘墉把纪晓岚拉到了一边,刘墉用手向巷内指着。大家看去,见正是同仁堂药店那个迎街竖立的大招牌,上面写着:自制川广云贵生熟地道药材刘墉说:"纪春帆,你给同仁堂的牌子,对个下联。"纪晓岚抿嘴一乐,说道:"琉璃厂也有块招牌,正可做它的下联!"“什么招牌,我怎么不晓得?"刘半江插话说。

  "茶宝斋的招牌,

  揭裱唐宋元明古今名人字画

  是天成的巧对呀!"随即道。

  这回大家心服口服,纪晓岚如何会把这些东西记在心里,真让人琢磨不透,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已经到了瓮城,刘墉看得很仔细,各家店铺大小不一的招牌,他一个也不放过,忽听纪晓岚在后面说:"前面就是啦!"刘墉看纪晓岚指的,是个小卦摊上的幌子,上有四个字:"大六壬馆",心中顿时一惊:好个纪晓岚,果然将这些不惹人注目的东西,全都记在心里,其心之细,何人能及!

  四库全书的编纂筹备,已由东阁大学士刘统勋主持,开始了工作。刘统勋将纪晓岚从翰林院要来,帮着忙活。这开馆要做的,有几件大事,选定馆舍,建造书阁,组织纂修人员,搜寻散佚书籍。经皇帝御准以后,这几项同时展开,纪晓岚主要管搜寻遗书。

  皇上下了诏书,要各地大量搜寻古今藏书,然后进献入京。由纪晓岚等人,负责检阅,分类列目入库备用。这项任务很艰巨,多亏了纪晓岚记忆力超人,过目不忘。有时别人提到一个书名,专管登记的人,还要查一查登记簿,才能说清楚,纪晓岚能张口就讲,说出书家的省别、书籍的版本、入库日期、存放处所等情况,让众人刮目相看。

  这天接到山东的奏报,搜集到一大批珍藏秘本,都是罕见的珍品。乾隆闻之大喜,想这山东,是孔圣人的家乡,自古文风极盛,历代都有杰出的文人才士,留下不少的著述,理所当然。再说这样的地方,也有很多不愿入仕的文人俊才,终老乡间,其著作隐于民间,倒也是常事。乾隆对这事很重视,派纪晓岚去山东验看,再将这批书押运回京。

  纪晓岚接旨,不敢懈怠,日夜兼程,疾赴济南。

  到了这里,他将奏报上所提的珍本秘籍,找来检阅,确是非同寻常,十分珍爱,又连夜挑选,将写有反对朝廷言论的,全都烧毁,将宫中已有的,放置一边,剩下来的,是需要运送京中存库的,要待四库全书修完之后,再做处理。

  一旬之后,数千卷书籍,装满了一大船。纪晓岚不辱圣命,随船而行。他也乐得起所,正可一路上取书览阅。

  船在运河中,一路行来,纪晓岚在船上昼夜不眠,手不释卷。船到德州,他已将满船的书,倒腾了一半,随从人员暗中叫苦,但看他读得上劲,也不敢述说什么。他嫌船行的慢,又将他看过的那些书,叫人开列了一个书目,拣出一些不太珍贵的,扔进了河里,以减轻负荷,加快行速。

  行到沧州,忽然刮起了大风,浪高三尺,船行艰难。纪晓岚吩咐停船靠岸,要在这里停泊一夜,待明日风平浪静之后,再开船北进。他也正可借这个机会,到舅父家探望一下。

  纪晓岚换上便装下船,没想到就在码头上,遇见了舅父张健亭。原来,张健亭正在经商,购下了一船"金丝"小枣。

  这是沧州、献县一带的特产,果肉甜香,细软可口。张健亭要将这"金丝"枣子,运到北京贩卖。

  可是,这时节漕运正忙,雇了船只,也需等半月后才能起运,张公心里着急,便在码头上张望,见到外甥,自然喜出望外,赶忙将运枣的事,说与纪晓岚听。

  舅舅求利心切,已属可悯,做外甥的帮帮他,也是责无旁贷,纪晓岚动了恻隐之心。但听说求官府出面派船,也要等五天后才能起运。这生意行情,谁也说不准,一天一个价,早到一天,多赚几百两,去得晚了,闹不好还要蚀本。听舅舅如此说道,纪晓岚也为此事用起心来。

  他向张健亭说道:

  "舅舅休要着急,你且回家休息,我再想想办法。今天见到了您,外甥就不再进府了,下次再探望舅母和诸表兄弟。今夜我将船安排好了,明天四更,您就让脚夫装船,天一亮就开船,行上一日,即到京城,保你赶上好行市!"张健亭将信将疑地回到家中,吩咐准备第二天一早装船。

  纪晓岚回到船上,一夜未睡,让人点亮灯盏,将剩余的书全部读完,说他是一目十行,这数字倒有些保守了,其实他是有的一页看上一两眼,有的是几页一翻而过,一部书读完,开列书目,然后扔到河中。第二天四更,船中所剩书籍,不及济南开船时的四分之一了,这全是海内孤本,实在不能再扔了。然后把这些书归整到船舱一角,派人通报舅父张健亭,可以装船了。他便倒在床上,酣然睡去。

  纪晓岚一觉睡到次日天亮,运书的官船已到了京城。卸掉枣子,吩咐人将书籍运到圆明园,然后上朝复命。

  乾隆皇帝看书目上列的,万卷有余,已是十分高兴,又听到奏报多是海内孤本,更是喜不胜收,便传谕这些书暂不入库,送到汇芳书院。皇上要先将这些书读上一读,再存入库中。

  汇芳书院在圆明园的西北角,环境优雅,静性怡人,是圆明园四十景之一。乾隆非常喜欢这里,常在这里研读经史,他的御制《汇芳书院》一诗,曾赞道:书院新开号汇芳,不因叶错与华裳。

  青莪淳朴育贤意,

  佐我休明破万方。

  汇芳书院的内宇,叫做抒藻轩。这里存放着许多秘本书籍。后面是宽敞明亮的涵远斋。从山东运来的书籍,都转移列了涵远斋中。

  这天乾隆皇帝理完朝政,急切地来到涵远斋,要看看那些新献书籍。一看吃了一惊,原想万卷书籍,会把这五楹的涵远斋装得满满当当,没想到只占了一楹大小的地面,这怎么会有万卷之丰?乾隆向人询问:"山东献书,是否已全部运来?"“恭奏圣上,已经全在这里了。"“上万卷图书,哪会只有这些?"“微臣该死,说不清其中缘由。恭请圣上,宣问翰林院编修纪晓岚。"乾隆不清楚这里面什么名堂,将纪晓岚召来询问。

  纪晓岚进了汇芳书院,早有侍臣在门庭等候,引他进入抒藻轩。他却眼馋起来,这里的珍贵藏书,都是他没有读过的,很想饱饱眼福,无奈侍臣紧催,只得匆匆穿过,来到后面的涵远斋。

  纪晓岚走上台阶,迎面看到门上题联一幅:宝案凝香,图书陈道法;仙台丽景,晴雨验耕桑。

  这是乾隆的御笔,虽说不上十分高雅,但对仗工整,也算上乘之作,又是圣上亲题,纪晓岚不得不肃然起敬。

  进入斋中,皇上正伏案读书,纪晓岚跪下叩头:“微臣纪昀,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乾隆微微抬头,却不开金口,炯炯有神的双目,射出两道冷峻的光芒,盯在纪晓岚脸上。纪晓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跪在那里,等着皇上赐其起身,无奈时间一长,已跪出了一身汗水,皇上依然不发一言,纪晓岚只得再次叩道:"微臣纪昀,恭请吾皇圣安!"“大胆纪昀,竟敢谎奏妄禀,欺君罔上,朕当从严治罪!"乾隆朗声说着。纪晓岚大吃一惊。

  "圣上息怒!微臣纪昀万死不敢有违圣命。'妄奏'指何事?请圣上明示,纪昀死而无憾。"“朕来问你,进呈图书,不过千卷,为何妄列书目,奏称万余?"“恭奏圣上:纪昀从济南启程,舟中所装书籍,确实万卷有余,只是旅途中狂风大作,舟楫不行,臣为尽早复命,便将阅完之书,抛于水中,唯余海内孤本,运回京城,恭呈御览。"纪昀小心翼翼地说着。

  "书目开列,均为书中珍品,理当运回京城,充实大内书房。你胆敢未经奏请,擅作主张,该当何罪?"听皇上的口气,显然十分恼怒。

  "圣上息怒,容小臣细禀。"纪晓岚从容镇定,语气和缓,"投水之书,臣已认真阅过,全部熟记于心,纂辑四库书时,为臣补写出来,圣上不必担心。"“啊?"乾隆听了惊讶地说,"你果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回禀皇上,微臣不敢称过目不忘,但所读之书,三五年内还是记得完完整整的。"“果真如此?朕倒要考你一考。"乾隆的怒气,渐渐地消了下去。

  "臣遵旨。圣上只要提个题目,臣即背诵全文。"乾隆从书中找出一个题目,要纪晓岚背出全书。

  "万岁爷,为臣还在跪着。"纪晓岚笑道。乾隆刚才生气,有意让他多跪一会儿。这会儿又急着要他背书,竟把这事忘了。

  乾隆笑道:"赐你起身!"

  纪晓岚起身站立一旁,开口背诵皇上提的书。

  乾隆坐在椅子上,听着纪晓岚朗朗诵来,如江河流水,滔滔不绝。半个时辰过去了,仍然声调不改,速度不减,但究竟背了些什么,皇上却一句也没记祝于是打断纪晓岚的背诵,问道:"这部书扔掉没有?"“回皇上,这部书已被贱臣扔到水里。"纪晓岚停住背诵,回答皇上的提问。

  "此书朕未阅读,今又被你扔进水中,你背得对否,朕何以得知?另于书斋中选出一部,朕看着,你来背诵。"纪晓岚笑了,说道:"圣上英明!经此查验之后,当信微臣所奏不虚呀!"纪晓岚在这里逞能,又惹得皇上有点儿不耐烦儿,吓唬他说:"如有差错,从严治罪!"“微臣之躯虽为天地所造、父母所生,但自幼食朝廷俸禄,是万岁抚爱我四十余载,一切皆为圣上恩赐,稍有差错,臣愿领罪。"听这几句话,纪晓岚的腰杆挺得够硬。乾隆从未见过大臣们敢在面前吹牛的,怒目看去,纪晓岚从容自然,面带微笑,好像胸有成竹。皇上忍不住想道:莫非他真能一字不错?

  这倒是才高胆大呀!于是,乾隆把话按住不说,先看纪晓岚书背得怎么样,然后再做决裁。

  皇上让人从书架上随便取下一部,然后打开,放在书案上看着。

  纪晓岚从头背起,句句清晰,一字不错,乾隆一手按着书,一手指着行,指着指着就跟不上了。纪晓岚一页一页背诵出来,一卷书背完了,皇上没有找到一处差错。乾隆又打开一卷,纪晓岚又开始背诵。这次他越背越快,乾隆已顾不得句句核实,随着他的背诵,一页之中看到几句,还没来得及思索核对,他又已经背到下一页去了。皇上又赶紧翻过一页,纪晓岚又已经背完一半儿。皇上两手忙不过来,哪里还找得出有错没错?只是觉得句句都对。最后找不到他背到哪页了。乾隆干脆把书放在案上不看了,靠在椅子上微合双目,只管听起来。听得倒较为真切,听着听着,乾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心中暗赞:果然有此等奇才!

  乾隆站起身来一挥手:"好啦,好啦!爱卿果有此种奇能,朕十分欣慰!四库总纂一职,非卿莫属啦!"“谢圣上隆恩!"纪晓岚跪下谢恩。

  乾隆这时对纪晓岚过目成诵的本领深信不疑,心中暗喜:这样的旷古奇才,出在当朝,正是朕鸿福齐天啊!编纂四库全书的亘古伟业,定会成就于此人之手!

  乾隆高兴不已,于次日赐宴,赏赐纪晓岚及其座师刘统勋、阿克敏等人。纪晓岚过目成诵的本领立刻传遍京城,京中文人学士无不敬慕三分,乾隆皇上本人,也对他倍加宠爱。

  光阴荏苒,日快如梭,说话间到了乾隆三十七年秋天,纪晓岚的生活已经安定下来。于是老家崔尔庄的人,纷纷进京投靠,纪晓岚的族侄族孙,从侄从孙中,没有通科举谋取功名的,先后有十几人来到京城,求他谋求出路,因而在京的纪氏子孙,也就越来越多。

  这年秋天过后,又有人捎信来,欲求他谋以荫庇。纪晓岚也不拒绝,只是回信儿说,来时将四婶李氏和三嫂陈氏一同送来,这是他在老家最尊敬的两位女性。几年不见,很想念她俩,要她们在京中住些日子,实现少年时许下的诺言。

  四婶和三嫂果然来了,纪晓岚十分欢喜。最让纪晓岚高兴的,是四婶常常讲起丫头文鸾,纪晓岚对四婶说:"文鸾虽然不在了,但我也常常想起她来,那时候,我将她比作海棠花,曾给她出了个句儿,是'嫩海棠',叫她来对,您猜她对的什么?"四婶已经六十多岁,脸上增添了皱纹,但双目乌亮有神,残留着年轻时的风韵,她眼睛一闪,笑道:"你俩的事儿,常偷偷儿的,不让我知道,我怎么会猜得出?"纪晓岚年过不惑,早已没有了少年时的羞涩之态,平静地说:"她对了一句'老山药'。"四婶李氏咯咯笑起来:"这文鸾终是农家之女,也算三句话不离本行呀。"晓岚笑后说:"这几十年来,每当我看见海棠花,不由得就想起文鸾。"说着,晓岚把头转向屋外,几株盛开的秋海棠粉红鲜艳,悦人心扉。他那深邃的目光,仿佛从花景中看到那个十几岁的初恋的情人,正身着粉红的衣衫,向他翩翩走来。

  "全怪四婶不好,我若早些把她给你,他就不会死得这样可怜啦!"四婶心中也涌起一种悲戚之感。她觉得自己只有这件事,没让晓岚满意,但偏偏正是这件事,让他那样劳心费神,几十年苦苦思恋,早知如此,早就把文鸾给他了,或许今天还会见着呢?说着话,四婶伤心地落下泪来。

  晓岚不知婶母是为文鸾伤情,还是为自己惋惜,赶忙劝道:"事情过了多年,婶母何必伤心,我们谈一些高兴的事吧!"纪晓岚将话题转到了别处,可在他的眼前,仍不断浮现出文鸾的影子。

  这天午睡,晓岚做了一梦,梦见文鸾还在他身边,两人一起说笑,一起玩耍;一会儿俩人跑到田野里抓蛐蛐;一会儿一块儿爬上了挂满红红的果实的枣树上;一会儿又到了沧州的上河涯,俩人在卫河边沿,观看河水中的万点灯火。.....只可惜这时突被惊醒,梦中的一切全然逝去。他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想再让文鸾走进梦中。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起身到了庭院当中,天已近傍晚,秋风摇落了海棠枝头的花瓣,一片一片地在地上瑟瑟颤动。晓岚睹物伤情,不由得洒下几滴思恋悲悯的泪水。

  回到室内,晓岚提起笔来,写下一首诗:《忆秋海棠》,告慰那仙逝已久的香魂。诗曰:憔悴幽花剧可怜,斜阳院落晚秋天。

  词人老大风情减,

  犹对残红一怅然。

  晚饭之后,一家人聚到客厅闲话。四婶李氏、三嫂陈氏、夫人马氏都在。这时的三嫂,也是五十多岁的半老徐娘了,不再会为"三嫂床上抱三哥"的话,与这位老小叔叔打个不休。

  她看过晓岚的《忆秋海棠》,蹙眉嗤目地哂笑起来:"老五,你的名声越来越大,怎么你这诗,做得越来越抽抽呢?"“嫂子此言何意?"晓岚不解地问。

  "这'词人老大风情减'一句,读来不合情理。"“于情理不合之处,请嫂子指教。"“我看'词人老大风情长'才是。"三嫂一本正经地说着,把陈氏、马氏和晓岚,都给逗乐了。她接着说道:"你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了,还思恋着年轻时的情人儿,可谓宝刀不老、雄风犹劲啊!不然的话,怎么会'犹对残红一怅然'呢?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想再纳一房夫人呢?那要看我月芳妹子愿不愿意了。"陈氏这几句话,把在场的人又逗得大笑起来。马月芳脸上泛着红晕,冲着丈夫一噘嘴,说声:"老不长进!"然后“噗"地一声笑出声来。纪晓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咧着嘴含笑不语。

  一月过后,陈氏、李氏要回献县崔尔庄。行前俩人商量,晓岚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正值壮年,身体强健,精力充沛,身边少不得人服侍。又同马夫人商量,在老家找个聪明伶俐的贫寒人家的女孩子,给晓岚做个侍妾,好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这时,纪晓岚身边有夫人马月芳和她从家中带来的媵妾倩梅。马夫人生的长子汝佶,已在两年前死去,留下了长孙树庭。次子汝传也是马夫人生的,成年后做过江西九江府的通判,后来补江宁府同知。纪晓岚的次女纪韵秋,也是马夫人所生。倩梅生了三子汝似,成年后曾为广东县丞,四子汝亿也是倩梅所生。三姨太郭彩符,在春天死了,他生的长女纪韵华。纪晓岚的四姨太赵氏,是他住福建学政回京时纳入家中,当他贬戍伊犁时,赵氏才二十二岁,没有生过孩子。晓岚想自己此去无归期,叫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个儿女陪伴,唯恐她落得没儿没女,晚景凄凉,便给了她一些财物,将她送回娘家。晓岚奉诏回京时,赵氏已改适他人。

  马夫人听了李氏、陈氏的话,觉得也在情理,如有一位侍妾,陪伴在丈夫身边,也免得他到外面寻花问柳,于是托李氏、陈氏费心物色,成就此事。

  李氏、陈氏回到家乡,就派人四处打听,物色身材姣好,容貌端庄而又聪明活泼的女孩子。过了两月,终于以五百两的身价,在河间买到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

  这女孩儿姓沈,长得慧黠过人,面貌娟秀,尤其难得的是,她自己愿意做富贵人家的媵妾。李氏亲自看了这女孩儿,觉得虽然不如文鸾温柔娴雅,但比文鸾聪明伶俐、乖巧能言,很讨人喜欢,认为挺合适晓岚的,便派人护送她进京,拜见纪晓岚夫妇。

  纪晓岚见了,看她不但长得俏丽端庄,而且神情朗澈,应对从容,不像贫苦人家的女儿,颇为满意。晓岚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明,以寓"虽石似玉"的意思。问起家世,才知她的祖上原住苏州,也是世代书香,到她祖父时家?持新洌盖滓虮艹鹄肟罩荩牌拮雍土礁雠纷吹胶蛹洌宰餍∩馕旨矣谩I蛎鳟砑抑谢褂懈鼋憬恪?/span>

  姐妹俩说悄悄儿话时,明曾向姐姐说过:"我不适合作种田人家的媳妇,可是高门华族又不会娶我做妾室,只要能做个富贵人家的媵妾,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后来这话母亲知道了,也同意女儿的想法,如今果然实现了明的愿望。

  马夫人见她长得让人喜爱又伶俐乖巧、慧黠柔顺,心里很高兴,问她说:"听说你自己愿意做个侧室,可是真的?"明恭恭敬敬地,敛衽行了个万福,然后笑吟吟地说道:"回夫人的话,是奴婢自己愿意的。"“你可知道,作一名侍妾,也实在难为呀!"“夫人的话是正理儿。不过奴婢以为,假如本心不愿作妾,那就会感到难为;既然是自己愿意的,也就没什么难为的了。"马夫人听她的话有道理,对她更加喜爱,加上明善解人意,处处着意逢迎,让人满意,马夫人待她就像亲生的女儿一样,处处想着她,两人一直相处的很好。并且明和顺让人,事事不作计较,所以平生没有惹过任何人,上上下下都对她十分满意。

  明来到纪府以后,十分勤快,一天到晚陪在纪晓岚的身旁,帮着检点图书、捧灯侍砚。一开始她只是略识几个字,但在纪晓岚的指教下,学得非常快,日子一久,竟然醉心文墨,浅语能诗了。这样一来,更赢得纪晓岚宠爱。

  第二年夏天的一夜,窗外月明如水,几枝盛开的夹竹桃,在月光下婆娑生姿。银光照彻,花影扶疏,透进窗来,又映在床上,别有一番情趣。明躺在晓岚的身边,看着月光下的花影,心神一动,来了诗兴,默成一诗,想请晓岚玩味。遂轻轻唤道:"老爷,睡着了吗?"“没有。什么事?"“我占成一首诗,您来听听,看好与不好?"纪晓岚转脸对着明,问道:"什么诗?你快说说。"明这会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闪眼一笑说:"作得不好,老爷您别笑话。"“怎么会呢?你快说吧。"“是一首绝句,题目--题目吗?就叫它《花影》吧。"明稍作停顿,然后吟道:绛桃映月数枝斜,影落窗纱透帐纱;三处婆娑花一样,只怜两处是空花。

  纪晓岚听明吟完,心中立刻荡漾起喜悦之情。明的诗虽用语浅近,但意境新颖,即使一般文人墨客,也难作出这样的诗来。晓岚一高兴,将明紧紧抱在怀中。

  明觉得身子有些疼,便娇滴滴地说:"哎呀,老爷,你可说话呀!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当然是好啦!"“好。.....好。....."明似乎还要说什么,两只有力的胳膊,已经搂得她喘不过起来。.....但他们二人谁也没有想到,这首诗竟成谶语。

  尤其有趣的是,纪晓岚这位淹古通今,没有被皇上和同僚们难住过的一代文宗,却不情愿地、令人难以置信地、而又实实在在的,败在了这位如意夫人明的膝下。

  事情发生在海淀,纪晓岚在这里新买了一处房舍。因晓岚常在圆明园当值,虎坊桥的家离这里太远,足有二十里路。

  于是在海淀新买一处,称为槐西寓所,就是后来叫作"槐西老屋"的那处。其他家人仍住虎坊桥,只把明和一个婢女带到那里居祝他在节假日或者有事,才回虎坊桥,其他时间,便全住在这海淀的"槐西老屋"了。

  明搬到海淀来住,打发丫环收拾房屋。重新糊窗时,用夏布来作窗纱,既明快结实,又透气凉爽。

  纪晓岚从外边回来,明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接过他脱下的官服,口中说道:"您回来的正好,我刚才想了个上联,还没有对句,您来把它对上吧!"纪晓岚随便地说:"什么联,你说吧!"明指着新糊的窗子,说道:"夏布糊窗,个个孔明诸格(葛)亮。"开始纪晓岚觉得没有什么难的,但仔细一琢磨,却觉得不好对,沉思良久,对答不出。吃饭时一言不语,还在深思。

  心想自己从来没有被人难住过,今天却要被难住了。想来想去,到晚上睡觉时,仍然没有想出下联,只好老实地向明承认:这幅对联对不上来了。

  明咯咯笑道:"我快高兴死了,今日难倒了大才子!"这个上联虽然得之偶然,结构却极巧妙:用语双关,指事字字贴切,而且用一字谐音,便恰是三国时蜀丞相诸葛亮(字孔明)的名和字了,实在是天下巧绝的事,让明碰到了。

  晓岚想找出一个对句,实在是太难了。他将他所知道的古往今来的人的名字,一个个排队,细心地琢磨,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对句儿,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他常常将这个绝联,出示给翰林院的文人学士,让他们来对下联,但不肯说出自己被侍妾难住的情节。本来他这样的大才子,答不上别人出的题,心中就够羞惭的了;再让人家知道,他是败在了女裙衩的脚下,那么更无地自容了。他只说是偶得上联,下联难求,让文友们代为属对儿。这些大文人们,也个个无言以对,声称惭愧。

  倒是在几年之后,适逢纪晓岚回崔尔庄,将此绝联告诉了也回家省亲的妹妹,要妹妹来对个下联。妹妹听完问道:"这联是谁出的?"“我偶然得之,却愁没有下联。"“不对不对,哥哥话中有谎,你就是再细心,也不会注意糊窗户的事儿。这句儿一定出于女人之口!你说老实话,到底是谁出的?"妹妹也是聪颖过人的女才子,看她猜得如此准确,晓岚觉得这回有门儿,或许能够对上,便只好如实相告。妹妹少不得对他讥哂了几句,然后说道:"其实此联也容易。何不对它一句:"老翁掌勺,勺勺粥余(周瑜)粥供紧(周公瑾)呢?"晓岚摇摇头,认为这对句太牵强,重复的字多,人名又全用谐音,比不上出句贴切自然,但在妹妹面前,只得承认,比自己对不上来要好多了。于是世上流传着纪晓岚"不及妹才"的说法。

  此后的二百多年间,诸多文人墨客试图对上这个联儿,但都未能如愿,此事传为佳话。明也以此赢得才女之名。多说几句,告诉读者个结局:到了现代,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先生名播海内,于是才有人对上了下联,使其"绝对"不"绝":幽香满院,郁郁畹华梅兰芳。

  梅兰芳名澜,字畹华,兰芳是他的艺名。此下联用他的字和艺名,既描绘了梅兰怒放、香风满院的情景同时又翻出了新意,与二百多年前明的上联珠联璧合,成为佳对。于是人们对称之为"二百年才对上的对联"。

  话还回到二百年前。由于纪晓岚在编纂《四库全书》时,常住在槐西老屋,他的《阅微草堂笔记》中的《槐西杂志》就是在这儿写成的。他的许多文友也经常到这儿来,和他最爱用文字开玩笑的,要数刘墉刘石庵、王文治和彭元瑞了。

  一次刘墉在这里饮酒,俩人只顾说话,把满杯的酒放凉了。纪晓岚让下人温一温再饮。刘墉却拦住说道:"且慢,有副对儿你对上再温。"于是用手指一指酒杯说道: "冰凉酒,一点二点三点水;"纪晓岚一抬头,见院中有一丛丁香花,便笑道:"用它来对正好。"用手一指院中说: "丁香花,百字千字万字头。"二人相与抚掌大笑。

  也是在一次饮酒中间,刘墉见厅前两棵柱子上空空如也。

  便问道:"为什么不写副楹联,贴在上边。"纪晓岚笑道:"正等待老兄小笔一挥。"刘墉很奇怪,问道:"人家都说'有劳大笔一挥',为什么你却说'小笔一挥'呢?"晓岚笑道:"这柱子不过比碗口粗点,你如果用如椽之笔,写丈许之字,叫我怎么去贴?若用小笔,我便贴得上了。"说罢二人大笑起来。当下有人取来文房四室,刘石庵写下了一副楹联:文章千古业;春秋五车书。

  据说这幅楹联直保留到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才被"革"掉。传说确否,作者未曾考证,不过人云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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